20世紀初葉,正值中國封建王朝進入垂死掙紮的末期,統治更為殘酷,社會愈加黑暗,列強入侵,弱肉強食,內憂外患,國事日非。一批富有愛國民主思想的仁人誌士,為了尋求富國強民的道路,開始了多方麵的奮鬥與求索。清末狀元、愛國實業家、教育家張謇(人稱四先生)在家鄉崇川興辦實業、發展教育,勵精圖治,使偏於江海之濱的崇川成為舉世矚目的民族輕紡工業發祥地。光緒二十九年(1903),張謇創建“大達內河輪船公司”,投資購買並製造了一批供淺水內河行駛的“機器快”船,開辟多條航線,行駛於蘇北各大城鎮之間,客貨兩便,行駛快速。揚州與崇川是蘇北的兩座名城,其間有古運河相通,航運理應首當其衝。然而,當大達輪船公司首次試航,“機器快”船抵達揚州碼頭時,卻遭到揚州有關當局的無理扣押。崇川方麵立即派人前往揚州交涉,通過多次說理協商以及南京、鎮江有關人士出麵調解,“機器快”船方獲通行,返航崇川。後經了解,原來是揚州鹽運使程某因循守舊,認為“機器快”船用機器驅動,不合“祖訓”,又是洋人發明的“怪物”,將會破壞揚州風水;更謂機器船鳴笛之聲驚吵擾民,有礙地方治安,以種種奇談怪論力阻其事。四先生一方麵委派公司蔣經理專程去揚州與有關當局交涉通融,另一方麵撥出專款用於疏浚海安河段航道。後來,在德高望重的韓國鈞先生斡旋、支持下,幾經周折,終於使崇川和揚州的水道順利通航。
“機器快”船不像過去的木船,乘客全裝在船艙裏。它是從國外進口的,不但外表美觀,艙內分幾個等級。上艙下艙,前艙後艙,乘客可以自由選擇,一、二等艙票價貴些,三、四等艙票價便宜些,四、五等艙叫統艙,票價更便宜。統艙又叫普通艙。普通艙人多且雜,靠機器近,噪聲大,不過“機器快”船的速度快,比木船要快許多倍。“機器快”船大大推動了蘇北近代航運事業發展的進程。
海納百川的崇川容納天下人。從揚州開往崇川的“機器快”船上乘客滿座。許多乘客都是到崇川去尋生活找活路的。這些人中,有做手藝的瓦匠、木匠,彈棉花的,開老虎灶的,做糖果、捏糖人的,有補鍋、修鎖的;有做生意搞投機倒把的;還有算命、測字看風水的先生……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那位身材高挑、背微彎,頭戴瓜皮小帽,梳著油鬆大辮,身穿長袍,腳穿圓口布鞋,背著藥箱子的男人,是位江湖郎中。一位年輕俊美,乳房豐滿,身上有酸酸的奶味,但愁眉苦臉的女人,是到崇川去當奶娘的。她叫蓮花。是個苦命的女人。孩子沒出生前,丈夫死了。孩子出生後,又被人抱走了。另一位叫九妹的女子,全身上下散發著誘人酒香,她是釀酒造曲的釀娘……月兒是到崇川顧家“天水茶樓”去當茶娘的。嗬,這條船的女乘客中納下奶、酒、茶三娘,為我寫小說和創作電視劇提供可貴的素材。
“機器快”船上的眾多乘客中,最美麗、最顯眼的是貌似天仙的茶娘月兒姑娘。揚州出美女。這話不假,月兒是天生的美人坯子。柳眉、杏眼、高鼻梁,那張瓜子臉很古典,她的發髻上插一朵鮮花,繡花錦緞的旗袍緊裹著身體,腳蹬繡花鞋,細細的腰,挺挺的胸,翹翹的臀,忽閃一雙羞澀的大眼睛。她懷抱長嘴茶壺,亮人眼球。年輕乘客阿江認識月兒。阿江的娘也在揚州開茶樓,因為同行曾經有過來往,聯手舉辦過茶藝大賽,所以月兒也認識阿江。
月兒:“阿江哥,你去崇川?”
阿江:“月兒,你也去崇川?”
月兒:“請問少爺,到崇川有何貴幹?”
阿江:“我……任重而道遠,崇川乃是教育之鄉,來此執教乃是三生有幸啊!”
月兒:“我說呢,你不像當官去的。”
阿江:“真有意思。你說我不像當官去的,那我問你,當官的要到哪應該是啥模樣?”
月兒笑說:“當官的要到哪裏去,總是前呼後擁、鳴鑼開道……怎麼會像你坐在普通船艙裏呢?”
阿江便問:“月兒,你見過迎官的陣勢嗎?”
月兒點頭:“見過,不過那是許多年前的事。”
阿江很感興趣:“說來聽聽,好嗎?”
月兒便講她小時候跟爹參加迎官的儀式:民國初,州衙貼出公示,說是民國政府新封的大將軍,要攜帶家眷回鄉探親。於是州衙下令所有鄉紳富戶,包括各行各業有名望的一幹人,都要舉家在四月初一到城外十裏亭處迎接。四月初一,大吉之日,宜出行,宜嫁娶。一大早,孫掌櫃帶著孫家茶樓一行人丁,隨著浩浩蕩蕩的城中迎接大軍,到揚州城外十裏亭。等了兩個多時辰,已是半晌午,那個大將軍還沒有來到,有些人開始不耐煩起來。四月的天氣,雖然不是很熱,卻也曬得人心裏發慌。於是,很多人開始抱怨起來。直到縣衙有人出麵製止,諸人才噤聲不語,但是幾乎每個人都無精打采,懶洋洋的。正在無趣的時候,不知道哪個嚷了一句:“來啦!”緊接著,就看到有一群人從官道上來。儀仗隊便開始敲鑼打鼓起來,還有人燃放起爆竹,劈裏啪啦的,一時之間,好不熱鬧。沒過多久,就見到一眾騎馬的人,簇擁著兩乘涼轎前來。前麵的一乘,轎身通體棗紅色,轎幃用皂,轎窗兩邊,各自有八人抬起。後麵的一乘,則是綠色轎身,轎子周圍,綴了些碧玉鑲花,無端給人錦繡榮華的感覺,轎蓋上還有瓔珞綴起,轎窗兩邊,有四人抬起。轎子後麵,是幾十個騎馬的人,個個全副武裝,別是一番肅然之氣。轎子的前麵,則有人鳴鑼開道。月兒細細數了數,鳴鑼聲為十三響。在西宋,朝廷大臣出行,都是用鳴鑼開道,但是鳴鑼聲音不同。知縣出行鳴鑼七響,意思是“軍民人等齊閃開”;知府出行鳴鑼九響,意為“官吏軍民人等齊閃開”;一品大員和欽差大臣出行時則鳴鑼十一響,意思是“大小官吏軍民人等齊閃開”。這位將軍的鳴鑼,居然響了十三響,可見其地位之顯赫,是為封疆大吏一流。當下,揚州地界上的鄉紳和有功名之人,齊齊跪下,高呼:“恭迎大將軍榮歸還鄉!”聲勢之浩大,一時無二。隻聽得那棗紅色的轎子中,有個渾厚的男音說道:“袁某此次和內子回鄉探親,多蒙各位鄉親前來迎接,袁某不勝感激!”聽了那將軍的話,月兒的心頭忽然震了一震,隻覺著這聲音似曾相識,一時卻又覺得模糊起來。州府大人說道:“揚州市民,能夠前來迎接大將軍省親,實在是榮幸。啟稟大將軍,將軍的敕造府邸,已經在半月前修好,請將軍隨同下官前去入住便是。”“大人實在是客氣啦!”那將軍邊說著,邊掀開轎簾走了出來。隔著些許人,又離得有些遠,他的麵容,實在是看不真切。隻覺得這位將軍,身材挺拔魁梧,說話爽朗大氣,年紀很輕,三十歲左右,實在是出乎意料。大將軍說:“我既是揚州人,又得蒙鄉民鄰裏前來迎接,我也自當隨諸位一起,和內子徒步入城才是。”州衙正誠惶誠恐間,那將軍夫人,卻從綠色的鑲花轎中走了出來。那位將軍夫人,身姿窈窕,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頭上倭墮髻斜插碧玉龍鳳釵,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身披金絲薄煙翠綠紗。香嬌玉嫩秀靨豔比花嬌,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一顰一笑動人心魂,宛若神仙中人。……諸人見了,無不驚歎一句:好美!
阿江:“月兒,想不到你很會講故事。”
月兒:“哪裏,哪裏。”
阿江:“月兒,你去崇川有何貴幹?”
月兒:“我去崇川‘天水茶樓’當茶娘。”
阿江:“月兒,我會成為‘天水茶樓’的常客的。”
說起茶,阿江頓時來精神打開話閘,他又說:“茶助文思,‘窮春秋,演河圖,不如載茗一車’。”
他們從同一個地方出來,雖彼此認識,但並不太熟悉,然而卻在旅途中邂逅,成了知音,很快聊起話題。
月兒:“阿江哥,這麼長的旅途我們怎麼打發時間呢?”
阿江:“說話聊天吧。”
月兒是茶娘,於是她避開政論話題,說:“少爺,開茶樓、茶館的業內人忌諱政治,茶就是茶,不分東西南北,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敵我,不分……咱們勿談國事,我們就隨便聊吧。”
阿江憂國憂民,搖頭歎息著問:“那說什麼呢?”
月兒建議:“說茶。講茶故事。”
阿江點頭:“也好。”
月兒笑道:“那我就洗耳恭聽茶故事。”
阿江清了清嗓子,講一個芙蓉茶的故事:
“明朝永樂年間,湖廣益陽知縣王守仁至安化考察民情,一日,黃昏時,來到芙蓉山下。想尋農家住宿,見迎麵來了一個和尚。王知縣迎上施禮並求借宿。長老道:‘我乃芙蓉寺中長老,寺院就在山腰上,請隨我來。’一路上,長老身挎的竹簍裏裝的翠嫩茶不時散發出陣陣清香。到了芙蓉寺,長老領著知縣進禪房,親自泡茶敬客,王知縣接茶一看恰似鬆樹針葉,待沸水衝泡後,隻見熱氣繞碗邊轉了一圈,然後自碗中心升起,約莫二尺來高時,又在空中轉一圓圈,變成一朵白色的芙蓉花,少頃,白芙蓉又慢慢上升化成一團雲霧,最後散成一縷熱氣飄蕩開來。頓時,幽雅清香充滿禪房。知縣看得目瞪口呆,連聲稱讚:‘真是山中珍品,世上稀奇之物。’長老端起瓷杯道:‘客官請用茶。’王知縣雙手捧碗細細品嚐,覺得這茶香純濃高,味醇鮮爽,鬆針在湯中豎立,欣欣向榮,便笑道:‘請問長老,這茶叫什麼名稱?’長老長歎:‘此乃芙蓉山特產,叫芙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