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宰相王安石罷相以後,章惇左右逢源,得到了皇上的信任,馬上就要入閣拜相了。米芾素來眼裏揉不得沙子,對當麵是人,背後是鬼的章惇早就看不慣,總想找個機會當眾把他羞辱一番解解恨。
章惇寫得一手好字,自吹深得二王的筆意,凡是二王的法帖,不是用重金購買,就是巧取豪奪,生窟窿打洞也要弄到手,常常以二王法帖的收藏家和鑒賞家自居。他的一個門生摸透了他的心理,四處物色二王的墨跡法帖,好作為恭賀章惇入閣拜相的賀禮。米芾得知了這裏麵的彎彎繞,覺得是天賜良機,趕緊翻箱倒櫃找出了王獻之的《鵝群帖》,把它臨摹在皺巴巴的古色麻紙上,又仿一些前朝盡收眼底書壇聖手的筆跡書上跋,自己刻了王獻之最心愛的兩枚圖章朝上麵一壓,裝上玉軸,用錦囊包好,然後讓一位窮朋友去賣,並轉彎抹角將街市上兜售王獻之法帖的消息傳到要巴結章惇的門生耳朵裏。
果不出所料,那個門生聽到這消息,就像獵狗尋找獵物一樣,很快找到了賣帖人。一看這古帖,還是頭一次發現,如獲至寶。但是,一聽賣帖人張口就要1000兩銀子,怕吃虧上當,就想到新近入仕的米芾是這方麵的行家裏手,就把他請來評鑒。誰知米芾翻過來倒過去一看,便搖著頭說:“這是贗品。”那門生一聽,便打消了購買的念頭。沒過兩天,有人告訴那門生說,米芾愛古帖如命,上次他一眼就看中了那法帖,故意說成是贗品。他轉回去,願出2000兩銀子把帖買下,因手頭拮據,已下了500兩銀子的定錢。那門生聽後,想到幾年前,米芾和他的朋友蔡攸同船過渡,蔡攸拿出王羲之的《王略帖》給他看,米芾愛不釋手,當即要以他收藏的一幅古畫進行交換,蔡攸不樂意,他就要投河,蔡攸怕船翻了,人亡畫毀,隻好用古帖換了古畫。他由此斷定,米芾今天又在玩弄花招,於是火速再尋賣帖人,以2000兩銀子把法帖買下了。
等到章惇拜相的聖旨一下,那門生趁著他大宴賓客的時候,掏出一個錦囊呈上,說:“恩師,承蒙聖上慧眼識英才,您入閣拜相,蒼生有幸。學生有一幀祖傳王獻之的《鵝群帖》獻上,略表寸心。”
章惇入閣拜相,正春風得意之際,見門生獻上《鵝群帖》,欣喜異常,覺得還是自己的門生知自己的心意,在大庭廣眾之上把樁抬足了,便誇獎道:“老夫承蒙聖恩,暫領宰輔之首,但本意賦閑山林,寄情翰墨,難得門生的一番美意。”他說罷,讓人取過錦囊,對入席待筵的賓客說:“老夫親得一幀王子敬(獻之)的法帖,不敢獨自秘玩,今逢各位光臨,讓大家都飽飽眼福。”
來恭賀的賓客中不乏有精通書法者,聽說有名帖問世,都爭相圍過來觀看。隻見章惇親自打開錦囊,展玉軸,眾人眼睛一亮,齊道:“好帖!好帖!”章惇在交口稱讚聲中仔細把法帖端詳過來,端詳過去,覺得比自己收藏的所有法帖更名貴,於是沾沾自喜地說:“番邦要出萬兩黃金購買此帖,今有門生獻我,實乃大宋之幸,老夫的福氣啊!”
來參加宴會的蘇東坡,不聲不響地把那法帖盯了一會兒,在章惇正得意忘形之時,上前扯了一下章惇的衣袖,說道:“我看未必是真品!”
章惇聽罷,一陣長笑,說:“我說蘇學士呀蘇學士,這又不是議朝政,明明新法好,你可硬說有罪過,這是實實在在的王氏名帖,還能欺騙我的眼力嗎?”
“那也不見得吧!當今有人搜名帖以媚上,在沒有辦法時臨摹古帖,冒充聖賢者之事恐怕還記憶猶新吧!”蘇東坡說到這裏,左顧右盼。章惇知道這是在諷刺自己前些日子呈獻給皇上的王羲之的《黃庭經》名帖,最後被戳穿是贗品貽笑大方的事。他一個哈哈過後,連說:“那是我用此來試試三公六卿有無慧眼。可眼下這法帖,筆法含篆隸而不露痕跡,自然安詳而多具含蓄的回鋒以斂其氣;筆畫的粗細變化與用筆的藏露互見,側筆取勢,頓、提、波、磔、使轉的運用,結字的疏密斜正變化,字形大小參差,多麼有節奏和韻律感啊!”
章惇以行家自居侃侃而談,蘇東坡不為所動。他馬上乘勢把話鋒一轉:“說實在的,欣賞這王子敬的法帖,就像欣賞蘇學士一幅肅穆恬靜的山水畫卷,更像聆聽那一闋抑揚纏綿的樂曲,也像吟誦蘇學士一首淡遠典麗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