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劉阿榮召集公司高層管理人員,說:“各位同仁,我不得已去台北,公司的現金、存款、器件,大家清點造冊,不必隱瞞隱藏!解放軍渡江過來,見你們有這種誠意迎接他們,不會為難你們的”。說話時他老淚直流,在場諸位泣不成聲,股東擔心,劉阿榮一家老小去了香港,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劉阿榮台北香港兩地來回奔跑,香港基本交給女婿查理文打理,抓緊辦香港紡織印染廠,在荃灣購置了一塊地,著手蓋廠房,進口機械滯留在香港的部分,因禍得福。
二
上海市長俞鴻鈞恨不得把上海的資本,有頭有臉的人遷到台灣。範子宿的會計公司有大量的外彙黃金,國民黨潰敗台灣急需。工業大撤退有範子宿,政府貸款,收購日偽工廠有鴻昌公司,這次遷台灣自然在“動員”名單前列。
範子宿聽說台灣島上人心浮動,草木皆兵。特務機構談虎色變,動不動就抓人,去台同胞稍有不滿,偶爾流露言辭,就被特務捕捉入獄。範子宿害怕暴力,想起皮鞭腳鐐手銬腳就打顫。他不硬碰硬,請吳邵雲替他說情,吳邵雲革職為民,多年朋友相托,必得盡力。四處托人,到處打點,沒曾開口先送錢,最後找到蔣侯乙,送了錢,蔣侯乙說:“到處亂哄哄的,潰不成軍的國民黨,誰的話也不管用”。吳邵雲給範子宿回話,管工業渡海遷台的是少將蔣侯乙,告誡國民黨敗了,亂哄哄,好自為之。範子宿親自去拜訪,應許他不去台灣去香港。
去一次,蔣侯乙聽他把話講完,推說自己不懂金融,沒給任何答複。等範子宿二次去,蔣侯乙推說人不在。以後聽說範子宿來了,直是躲,再不見麵。負責搬遷的官員不聽範子宿解釋,不去台灣得交50萬美金!要交罰金不是他一個人,有錢的都得交,想賴賬,做個樣子給你看看。警備司令部拘捕了某公司老板,被敲詐50萬美金後,老板才放出來。這家在中國赫赫有名的公司被他們敲詐後,上海工商界人士個個惶惶不可終日,唯恐下一個遭拘捕的是自己。
解放大軍勢如破竹,跨過長江,範子宿罰金免了,人被綁架到了台北。關鍵時刻,夫人沈嵐出麵斡旋,帶著範子宿四處登門拜訪,隨後舉辦舞會,達官貴人在這種場合說話文明,舉止溫柔。宋渙誌、孔克朗二位也在邀請之列。範子宿說在香港開設會計公司,台幣黃金美元可以互換結算,宋渙誌現在是民國政府駐港專員,更是喜歡金錢的生意人,在宋渙誌眼裏手裏,什麼都可以做生意。範子宿香港公司盈利頗豐他略知一二,借機提出在鴻昌會計公司參股為條件,幫助他返回香港,無奈的範子宿同意,提出宋渙誌隻能成為第三大股東,宋渙誌起初丟不下這個臉,耐不住範子宿死活不依,加上他以當官為主,參股隻是會計公司效益好,分紅遠遠高於利息,較量幾天爭論一番同意了。兩人一起從台北到香港,宋渙誌到公司看了看,一屁股坐在董事長椅子上,擺出官商合一的架子告誡範子宿:“子宿兄,你老老實實呆在香港,賺了錢,彙去台灣,我保證跟當年重慶一樣優惠你,給你配套銀行貸款,推薦會計公司在香港上市”。
站在董事長桌子跟前的範子宿心裏清楚當年重慶有沒有優惠,宋渙誌的架勢令他反感,到了香港的範子宿沒好臉色對他說:“我與你老弟打交道,你每次都是大話連篇,這時候了,你還在這兒糊弄人。現在我是董事長,你是董事,你老弟需要擺正位置。站起來,坐邊上去”。
宋渙誌紋絲不動,“怎麼,老範對上市不感興趣”?
“你說上市,香港證交所聽你的”?
兩人七說八說,爭吵一頓沒有結果,宋渙誌霍地一下站起來,身材高出範子宿半個頭,耍出他的殺手鐧:“我代表的是民國政府,我警告你!若發現你敢回大陸,投靠共產黨,我這個董事就變成董事長,你這個第一大股東就一貧如洗!”
範子宿對英國法律了解比宋渙誌深,這兒講法製,鬼才相信宋渙誌說的那一套?他忍不住把心裏想的說出來:“你不要牛皮哄哄的,你現在不是過去從前了,不要像過去那樣霸氣”。
宋渙誌從董事長位子走出來,忍氣呑聲走了。孔克朗不參股,把黃金美元借貸給範子宿,利息高於銀行兩倍,他知道範子宿和英國人的關係不亞於他,台北轉口貿易不如香港,外彙彙率信息更不及香港,他和宋渙誌一個參股,一個借貸,成為鴻昌會計的柱石,範子宿在香港,跑不到那去,宋渙誌在香港眼睛盯著,公司遲早是他倆囊中之物。
香港,東方明珠,遠東自由貿易港口,此時雲集了眾多的實業家,人生路漫漫,緊要關頭其實就是一步路。這些特定的人,生活有特定的社會土壤,走向何處,對自己人生道路有影響,對一窮二白的中國,也有影響。到東方之珠,範子宿有經濟有地位,去向何處,範子宿猶豫彷徨,鴻昌會計進來兩隻老虎,範子宿不得不提防,夜深人靜時,時常想起學民老弟,你在哪裏呀?香港紙醉金迷,堪比上海,範子宿對時代、對家人,走中間路線也要判斷、擔當、抉擇,選擇因應舉措。
三
西南響起解放軍隆隆炮聲,解放大軍逼近山城。季學民、傅紫玉去三聯書店,聯絡人說:“梁穎慧、傅紫玉去做空姐,季建慶交給組織,季學民彭佩然去香港。”按聯絡人吩咐,二人先去澳門,辦份澳門居住證,到香港照常管用。來到香港,米滌新見到他倆,高興得拉住手轉圈圈,說:“來得太及時了,住下來,先學習。”
季學民問:“田海明、章若蘭在幹什麼,兩人到了香港,信不寫,話不帶。”
米滌新說:“這次見不著了,他倆護送一批愛國民主人士去解放區,回去了。”
學習政策?米滌新說:區別就是政策!季學民到香港,要學的就是區別。米滌新說:“這兒的人千種百種,心態千姿萬態,你學會區別,手裏就有了政策”。
季學民要做的事,找這些人調查聊天,去的第一家,是因為向銀行舉借外債過大,應債主要求出現在香港,給銀行一個說法。聊天時說:共產黨能幫我擺脫債務危機嗎,能幫我還清債務嗎?季學民默默無語,理解這人把信用看得重,應算是儒商。去的第二家,四十歲,聊天打算去美國做寓公。說美國比香港安靜,去那兒寫自傳。季學民思量,他這麼年輕,還在創造自傳,未來,說不定比過去輝煌若幹。他慢慢聽出點味道,這兒的人,關心大陸,人在香港,工廠在大陸,香港彈丸之地,施展不開他們的抱負,關心給與區別對待。也有不甘居屋簷之人,主動登門拜訪,不溫不火,按兵不動不是他們的風格,商討新經濟政策具體方案,謀略未來!一個月後,季學民在討論中學會個新鮮名詞:公私合營。這是開門納諫,上門聽取良策的結果,這個名詞為聚集愛國名人實業家摒棄美國的許諾,衝破台灣的封鎖起了助推器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