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萬新
三 成分
把時間返回到1952年秋日的一天。
那時李雨的女兒李翠梅剛過5歲,已經開始記事。她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因為父親自從入伍,6年間一次都沒有回家。新婚不久的父親走的時候,母親已有5個月的身孕,次年的正月廿八生下了女兒。她給女兒取了乳名叫“平女”,飽含了一位妻子對丈夫平安的祈願。
在李翠梅心中,父親兩個字不僅僅是一種心靈極度渴望的寄托,而且還有一個非常英武的形象。父親在犧牲的前一年,曾經寄了一封家書回來,隨信還有他的一張3吋的黑白照片,模樣像爺爺,頭戴絨棉帽,腰間係著皮帶,身穿棉軍裝,胸前“解放軍”三個字依稀可辨。李翠梅聽得不知奶奶還是母親講,父親信中說他在部隊學了文化,自己會寫信了,等打完了敵人就回家……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父親的一封家書讓全家人欣喜萬分。隨即李翠梅由奶奶和母親帶著,三人步走十幾裏到神頭火車站,坐火車進城去拍了一張照片,急急忙忙給李雨按地址寄到了部隊。李翠梅記得,那次進城是她平生頭一次坐火車,對那個噴出白霧的龐然大物感興趣不得了。如今娘仨的那張照片猶在,烈士的母親和妻子規規矩矩坐在鏡頭前,中間的小人李翠梅站著,戴著銀鎖,穿著新衣服和花布鞋,一雙童真的眼睛充滿對拍照的好奇。
是的,4歲的她怎麼能知道僅僅一年後她的生活就將籠罩濃重的悲劇色彩呢?
就在那個秋日,傍晚時分,吉莊的李士傑收到兒子李雨的犧牲證明書。按鄉俗說法,傳送死訊的這類書信都叫“白頭信”,所謂“青鳥已無白鳥來”、“噩耗傳來夢亦驚”。幼小的李翠梅隻記得當時滿街滿巷都是圍聚的村民,大家紛紛地低聲議論:“唉,可惜,可惜……”言外之意,都在為李雨感歎:全國早已解放了,怎麼還會有犧牲?
然後,一幅畫麵永遠定格並銘刻在李翠梅的心扉:母親從地裏回來了,臂彎挎著一個籮頭,從向東而開的院門進來;低下的夕陽映射在她的臉上,她的表情木然,傻傻的呆呆的……當天,大伯帶著母親和李翠梅,到東廟溝燒紙祭奠,李翠梅看著母親哭得撕心裂肺。那段日子正值秋風乍起的季節,每到晚上,稍稍懵懂地懂事的李翠梅總也睡不踏實,聽著戶外的風聲呼嘯或是其它什麼響動,總感覺是父親回來了。
可是,父親還會回來麼?
而且,母親也不得不麵臨何去何從的抉擇,畢竟,她才24歲不到。
這也就預示著,李士傑的家庭出現了風雨飄搖的前兆。
不能否定,李士傑曾在吉莊很算個人物。他的親舅舅正是鄰村小泊人霍天龍。霍天龍是明代霍巡按的後代,民國初年屬於朔縣有名的地方士紳,日寇入侵朔縣後時他到南山落草,打出抗日旗號拉起一夥綠林隊伍,接著又被日軍收編,所謂曲線救國擔任過日軍手下朔縣興亞團的團長,中途隨著興亞團因反水嫌疑的解散而歸田回村。到了日軍投降,霍天龍旗幟鮮明地站到共產黨一邊,他打算憑借自己的影響,策反城內的警察部隊歸降八路軍,誰知謀劃不周遇害身亡。
李士傑生性與乃舅略同,在村裏頗有膽識,解放前家境殷實,共有100多畝土地,其中包括紅圍地的30畝良田,田間有井,可以手搖轆轤種菜。家裏自有擰,又養著6匹大灰驢專門跑關南從事販運生意。在內,則賴他老婆高大女的持家有方,精明勤儉。高大女的娘家在朔縣水磨頭村,她年紀比丈夫大4歲,據說剛嫁來時丈夫還是個小孩,每天要她抱著去睡覺。她的婆母雙目失明,生活自顧不暇,所以她自從過門就當家主內,尤其安排收支滴水不漏,硬是和丈夫把光景過好了。夫妻二人一共育有4個子女,其中的老大是閨女,嫁給鄰村司馬泊村的王德;王德還在日軍手下擔任過太原親賢區的區長,卻因為以身事敵無法妥善處理人際關係,最終積鬱成疾不幸早逝。吉莊的李如岐就給王德當過秘書,說起王德就讚歎不已。而李士傑的女兒之下,另外3個都是兒子,按家族排行分別叫年友、三年友和四年友,一概沒讀過書,都在村裏隨父親開創家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