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是彎彎的手指
夜雨之後,紅磚通道在桑園格外觸目。磚是老磚,被光陰蝕出孔眼,製成硯一定發墨。幾株青草,沿磚縫蓬張,把紅磚間隔成一個個小網球場。那些草在風裏招展腰肢,俯首讚歎被雨水耐心刷了一夜的磚道的清潔。
我蹲在磚道旁,拂下青草的露水,洗手擦臉。過一會兒,瓢蟲、螞蟻要來這裏散步,這是一條假日皇冠大道。
小時候,我也砌過一條青磚的通道在平房的院子。
我家住的地方原來有地藏王燕薩廟,文革時拆了,磚積如山,為通道材料。從紅鬆的障子到屋門口隻有幾步。我把障子讓改了,使之距門遠,可砌通道。雖然當時我隻有十歲,竟懂得兩大美學道理,一是看出青磚宜於發思古之幽情,二是把通道砌出兩個漫彎,製造曲徑。但我爸爸不按“曲徑”走,幾步直抵家門。
這條通道花了半個月時間弄成,路麵並非平鋪,有各種錯落的形狀。它與院裏的櫻桃樹以及屋簷下的燕子巢構成與外界恍如隔世的情調。櫻桃樹削長的葉子,似美人的眉,倘有風,又簌簌如鏢。燕子每日從巢裏飛去來兮,雨天尤勤。它那優雅的俯衝,常令人感到燕子徑直衝向我家紅箱子頂上的鏡框上。磚道渾穆,尤其在古銅的夕陽斜罩於我家的煙囪和窗戶時,灰磚上酒滿被樹枝篩碎的金光,寧靜從我家向四外擴散。櫻桃從樹上探出頭,像一根根彎曲的手指。
這些使我得意,以為距藝術不遠。但我父親對此無動於衷。他上班時臉色蒼白,腳步踉蹌著。後來他被關押在單位,開始由我媽送飯,後來我送。那時,常常傳來消息,說有人從大煙囪跳下、上吊或觸壁而死。每天傍晚,我坐在清靜的通道旁等母親下班。從她進院的表情,我就知道父親是否還活著。
聞香
我從桑園裏偷來一枝刺玫,它新綠的葉子帶著嫩黃,仿佛可以蘸醬吃下。花色偏紫,不正規,像紮頭巾養奶牛的再婚農婦。
把花放在清水瓶內,置案頭,非但不幽雅,反添俗豔氣氛,也好玩。
讀書半晌,對這半開的刺玫引頸一嗅。謔,芬芳直入腦髓,也非常俗豔紮實,像農婦甩開胳膊挑水。
嗅過此花,如打三個噴嚏,心明眼亮,開了竅。如同聞了鼻煙。
我八歲時,去別人家串門仍能見到鼻煙壺,瑪瑙水晶的都有,以及古月軒的瓷壺。其中好看的是水晶壺的內畫,山水人馬,匪夷所思。據說此畫是聞煙人用牙簽剔壺壁而啟發了藝人創作。相傳最好的畫手是馬紹軒。搜集鼻煙壺是雅事,譚鑫培竭力收羅過官窯的“一百單八將”,但未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