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桑園的事情(2 / 2)

掌故家說,鼻煙於明萬曆時,由意大利人利馬竇帶入中土,讓吾人提神。我們念念不忘向世界貢獻了四大發明,但洋人也沒斷了向咱們獻上小打小鬧的發明,多數是享樂的玩意兒。然而意大利的曆史課本估計不寫向中國輸入鼻煙的事。不光煙,連鼻煙壺據說也由郎世寧由外邦傳入。這些東西一旦輸入東土,立刻變得高度中國化,它與清朝人帶有腐朽氣的享樂癖一拍即合。因此,鼻煙壺在由清一代演化為精微複雜的文玩物件。它與頂戴花翎的王爺貝勒已很洽合,同它故鄉黃鬃其腮、燕尾其臀的洋人反成隔膜。

鼻煙已經聞不到了,賣此物負名的天蕙齋亦於大柵欄消失近百年。若想得到由鼻而腦的醒豁,猛吃芥末是一道,聞花亦是一道。聽說國外有嗅花療法,閉目探鼻於花前,深嗅不止,如我們的氣功,是什麼花及治什麼病則未可知。最羨慕蜜蜂,在花蕊裏伸手踢腳打滾,亦不曾打過噴嚏。

拉拉蔓

桑園裏沒什麼野草,更少野菜。洋草成了主人,草葉粗細如一,顏色如一,把灌木襯得像一個個傻子。

也有人在這裏挖野菜。

老大媽手拎防雨綢兜子,走走,貓腰挖菜,目光飛掠前後左右。有一次,我吃魚肝油丸,掉地上一粒,也用這種眼神尋找。

挖半天,大媽把野菜放花壇上晾。婆婆丁、薊菜,拉拉蔓的白根最好看,細長雪白,像小朋友把衣裳擼上去,排隊等著打預防針。

我小時候也喜歡挖拉拉蔓,尤喜歡用茶晶色的黃玻璃碴挖。拉拉蔓被挖出來之後,像一個單腿的人沒穿褲子,上身穿綠小褂。沒穿褲子是因為它沒成想被挖出來。而且,在土裏埋著,穿褲子也是浪費。

把拉拉蔓按大小排好,這是在體育場的看台上。吃,甜而微辣;嚼半天,你以為咽下去了,一拽纓子,又出來了,騙過喉嚨。為讓根看著更白,在渠水裏洗。第七小學門前有渠水。渠水真清,緩緩流,像不想流。渠水裏的草周身聚集水泡,磚頭在水裏也紅潤。拉拉蔓洗淨之後,放在水麵上。像一小孩坐著,綠短裙漂起來,下露一單腿直立。它們假裝會遊泳,而且是踩水。拉拉蔓要去一個新的地方,我心裏特高興,在岸上追隨,盯著它們。嘴裏出聲“嗚—”。

後來,它們真到了一個地方,我現在也不知那是哪裏,七小的西邊,有菜地、油庫和日本人的舊碉堡,還有一座鐵路橋。過火車的時候,整座橋都在哆嗦。拉拉蔓要遇上,單腿一定會嚇得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