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語言的感受通常叫做語感。有無敏銳的語感,關係到文學欣賞能否順利進行。文學語言是一種情感性、虛指性、意義複合、含混的語言,是一種被作者有意識地陌生化了的語言,是一種充滿了張力、悖論、反諷、象征和隱喻的語言。要把握這樣的語言,非要有敏銳的語感不可。夏丏尊說:“在語感銳敏的人的心裏,‘赤’不單解作紅色,‘夜’不單解作晝的反麵吧;‘田園’不單解作種菜的地方,‘春雨’不單解作春天的雨吧。見了‘新綠’二字,就會感到希望、自然的化工、少年的氣概等等說不盡的旨趣;見了‘落葉’二字,就會感到無常、寂寥等等說不盡的意味吧。真的生活在此,真的文學也在此。”語言是一種表意的符號係統,正確地把握語義無疑是文學鑒賞的基礎。

在文學作品中,任何詞句的義變都離不開一定的語境。一部文學作品的語言是一個有機統一的係統,其中每一個詞句都與其他詞句處於不可分割的聯係之中,都有自己賴以存在的特殊語境。由於語境的壓力,詞句常常會產生原來並不具有的意義。在文學欣賞中,絕不能把詞句分割開來,一個個孤立地去理解。隻有把詞句放在一定的語境中去理解,放在句段關係和聯想關係中去玩味,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它們所包含的特殊的文學意味。

讀者從頭至尾把握作品的語言符號的過程,同時也是重建藝術形象的過程。所謂重建,就是指讀者經由語言符號向意象的轉換,使作品的藝術形象在頭腦中重新顯現出來的心理活動過程。藝術形象的重建主要是依靠想象和聯想完成的。隻有通過想象,讀者才能把語言符號轉化成藝術形象,才能產生如臨其境、如見其人、如聞其聲、如曆其事、如觸其物的真切感受。夏丏尊和葉聖陶說:“文章是無形的東西,隻是白紙上的黑字,我們讀了這白紙上的黑字,所以會感到悲歡,覺得人物如畫者,全是想象的結果。”“想象是鑒賞的重要條件,想象力不發達,鑒賞力也無法使之發達的。”想象有創造性想象和再建性想象之分。作家是藝術形象的原創者,主要依靠的是創造性想象讀者根據作者的語言編碼在頭腦中再現出與之相應的藝術形象,主要是通過再建性想象。

讀者的想象並不是直線式的伸展,而是螺旋式的推進。讀者的想象是依據語言符號逐漸展開的。當讀者還不了解藝術形象的整體時,最初的想象往往是方向不定的,是懸而未決的,有時甚至是淩亂的。隨著閱讀的深入,新的信息常常會導致對原來的想象表象作出替換或調整。如此循環往複,直到最後,才能形成較為確定、完整的藝術形象。

(二)體驗與共鳴

讀者在文學欣賞中從部分到全體重建作品的藝術形象時,必然會產生情感上的躍動,從而也就逐步進入了對作品的體驗過程。就文學欣賞而言,所謂體驗,是指讀者通過設身處地、推己及人、移情於物等方式,對作品所表現的種種情感進行感同身受、細致入微的體會、品味、揣摩和猜想。文學欣賞中的體驗主要是一種情感活動,所以,又稱情感體驗。文學是主情的,它以全麵地表現和豐富人的情感為天職。文學作品中的藝術形象是情感和意向的載體,絕不是單純的認知對象,而是需要讀者用生命和情感去體驗的對象。

共鳴也是文學欣賞中經常出現的一種心理現象。所謂共鳴,是指讀者為作品中的藝術形象所打動,對藝術形象產生了一定的認同與感應,達到了主客體之間的契合一致與情感交流。共鳴雖然也是聯想、想象、認識、情感等心理因素協同活動的結果,但其中最為活躍、最為突出、最為重要的則是情感活動。缺少了情感上的蕩氣回腸、休戚與共,就不會產生審美的共鳴。所以,文學活動中的共鳴也常常被人稱為情感共鳴。共鳴不僅可以由藝術形象的不同要素所引起,而且可以劃分為不同的層次。

共鳴的一般層次是感動,即讀者受到藝術形象的一定感染而產生了情感上的興奮和喜愛,怦然心動,情不自禁;較高層次是激動,即讀者深受藝術形象的感染而產生了比較強烈的情感反應,心潮澎湃,興致淋漓;最高層次是忘我,即讀者因受到藝術形象的強烈感染而不知不覺地進入化境,與人物血脈相連,與花鳥一往情深,與作者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達到了身心俱忘、物我不分、情投意合、如醉如癡的境界。忘我層次是讀者的生命體驗、倫理情感、人生理想與作品所表現的生命體驗、倫理情感、人生理想,在性質和情狀上達到了高度的協調一致、息息相通而產生的一種共鳴狀態。在《紅樓夢》第二十三回“牡丹亭豔曲驚芳心”中,當黛玉聽到《牡丹亭》中的戲文“原來是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時,心痛神癡,潸然淚下,產生了深深的共鳴。這便正是因為黛玉與杜麗娘之間有著相同的“愛而不得其愛”的情感體驗之故。有時候,這種緣於情感體驗相同而導致的共鳴,會達到一種難以自拔的強烈程度。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問世之後,有不少讀者如癡如狂,便是因其有著與維特相同或相似的失戀體驗。

共鳴的產生既有客體方麵的原因,也有主體方麵的原因。從客體方麵來說,共鳴的廣泛程度和強烈程度與作品的思想感情、藝術成就和藝術魅力緊密相關。那些能在久遠的年代激起眾多人強烈共鳴的作品,無一不是文學長廊中的優秀之作。從主體方麵來說,共鳴的有無、深淺或強弱,與讀者的期待視野和鑒賞水平更具有直接的關係。魯迅說:“是彈琴人麼,別人的心上也須有弦索,才會出聲;是發聲器麼,別人也必須是發聲器,才會共鳴。”在讀者的期待視野中,總是包含著他對當前社會矛盾的認識,對自身生活處境的感受,對自己實踐經驗的記憶;總是包含著他所接受的民族共同的文化傳統,他作為人所具有的人的共同本性。不管是其中哪一個因素,隻要讀者在刹那間覺得他和作品所描寫的內容有相同或相通之處,都有可能產生共鳴。共同點越多,共鳴就越強烈。

(三)理解與領悟

在文學欣賞中,所謂理解,就是讀者對文學作品的各種內外關係及其意義所做的思考和探究。它已具備了理性認識的某些品格,達到了理性認識的高度。任何文學作品都有其內涵和意義,而且越是優秀的作品,其內涵和意義就越是豐富、深廣,往往具有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特點。讀者在欣賞時,如果隻停留在具體的、感性的把握階段,不發揮積極的思考作用,不對自己所得到的感性材料進行一係列的分析、比較和綜合,就很難洞悉其深層的內涵和意義。文學是通過藝術形象來表現作家對人生的理解和感悟的,其意義並不直接說出,而是深藏在藝術符號中間。符號是傳達信息的手段,又往往在不同程度上成為遮蔽信息的屏障。藝術符號與其他符號相比,具有更大的遮蔽性。要解除遮蔽,就不能不訴諸理解。而文學欣賞之所以不同於消遣性的閱讀,就在於要全麵、深入地把握作品的內容和形式、思想和藝術,不僅要知其然,而且要知其所以然,所以也少不了理解。文學欣賞中的理解也不應脫離對藝術形象的具體感受孤立地進行,而應將直觀和理解、感受與認識緊密地結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