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心貓耳在暖房(2 / 3)

她倚著一個草垛坐下。草垛柔軟,陽光溫暖,在這樣美麗的天空下哭泣實在不合適。可她的淚水還是無聲無息地墜落下來。

淚水被風幹,她又發呆,看遠方,不知過了多久,遠方的天空,一場日落開始上演。一個男孩從稻田那頭走來,他背著相機,手裏揮舞著一把狗尾草。他走到貓耳旁邊坐下:“日落真美呀,我說,小姑娘,你是感動得哭了嗎?”

他有一張清爽陽光的臉,嘴角帶著逗孩子開心的那種笑。他的善意貓耳感覺得到,她不好意思看他,她看日落,太陽墜入地平線,霞光漫天。

男孩說:“我叫駱澤一,我想請你幫一個小忙。”

“嗯?”

“我的破單車爆胎了,收廢品的老爺爺路過,我順手賣給他了,但現在我沒法回去了。我能騎你的車嗎?當然我會把你一起載回去。”

暮色款款降臨,駱澤一載著貓耳走上回家的路。路旁都是郊區的民房,貓耳看見一頭被圈養的小牛,小牛從柵欄裏拚命探頭,目標是柵欄旁的一叢蒿草。

貓耳替小牛著急。

她不等單車停好就跳了下去,她摔倒在地上,又果斷爬起來奔向柵欄,她揪下那叢蒿草,送到小牛的嘴邊,拍著它的頭,輕聲說:“吃吧,吃吧。”

暮色映在她臉上,她鼻梁挺拔,嘴唇櫻桃色。駱澤一拍下這張美麗的側臉,盡管它有些胖。

他們到達環城路口時,單車的後胎爆了,可能因為貓耳太重。貓耳很窘。駱澤一卻笑起來:“莫非我就是傳說中的單車殺手?逢車必爆胎?”

路口有修車鋪,但車胎修好之後,貓耳再也不肯坐上去。她無法承受再次爆胎的打擊。

駱澤一推著單車走,貓耳在他身旁走。

他們走在初秋的晚風裏,遠遠近近的街燈溫暖閃耀,連成一片河流。

駱澤一告訴貓耳,他上高三,考大學的願望不太強烈,但卻也無法逃避。他又問貓耳為什麼逃課跑到草垛旁哭,貓耳不答,卻問他:“你說,青春究竟該怎麼度過?”

“這個問題我也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有了答案,我一定告訴你。”

“你去哪裏告訴我呢?”

“我寫信給你啊,你把你的姓名地址告訴我。”

貓耳飛快地念了一遍,他點點頭說他記住了。

離貓耳家還有一條街,貓耳和駱澤一說再見。駱澤一說:“我很高興今天遇見你,無論你有什麼難過的事,在明天太陽升起來之前,放下它。我也是!”

他在夜色裏大步走,貓耳騎著單車慢慢往家駛。她有預感,她的人生從此會變得不一樣。

媽媽握著湯勺在家等她。班主任打電話給媽媽了,事件是這樣的:貓耳遲到了,數學老師讓她站著聽課,可她不用心聽課,老師便教導她幾句,她不但不知錯就改,反而頂撞老師還逃課!這行為太惡劣,如果她不好好反省認錯,學校將對她進行處分!

貓耳把事件的不同版本講給媽媽聽,她連自己沒內衣覺得很窘,自己太胖最怕人嘲笑都說了,她等著湯勺扔過來。

然而,湯勺被媽媽擲到菜板上,媽媽相信自己的女兒。媽媽說:“明天你不用去學校了,我去給你辦轉學!”

貓耳轉學了。這是她人生的一個轉折。她從此在學校吃午餐,她的身高像春天的韭菜一樣往上竄,她瘦了,熊貓鏡框也被隱形眼鏡代替。她的成績一路飆升。

隻是她仍然孤單,不被喜歡。她也沒有收到駱澤一的信。也許他寄到了她以前的學校。或者,他也還沒有答案。

但她相信,他會記得她,記得他承諾的事。她覺得,他是喜歡她的。

5、

回到暖房,大家各自忙碌,駱澤一弄照片,蕭蕭看訂單,貓耳背英語。

這天是手工日,有很多姑娘過來做手工,貓耳背完英語也開始加入。其他姑娘們都圍坐成一圈,說說笑笑。貓耳獨自坐在角落,為她的小兔子縫眼睛。

姑娘們知道她是“暖房”的模特,她們也衝著那些模特秀買過衣服,但她們誰也不招呼她過去一起坐。

蕭蕭過來問貓耳:“怎麼不過去跟她們一起?”

“習慣了。”貓耳輕聲說。

“我像你這麼大時也跟你一樣,很孤單,沒朋友,覺得大家都不喜歡我。長大後我才知道,不是沒人喜歡,隻是現在所處的世界太狹小,同類太少,那些同類,或者喜歡你的人,在未來更廣闊的世界裏。”

貓耳心酸酸的。她也曾討好同伴委曲求全想要被喜歡,可她發現,那樣換來的友誼,讓她不快樂,沒自信。雖然她不喜歡孤單,但自我和快樂也一樣重要。

每隔兩三天,“暖房”就有新款誕生,貓耳會穿上它們讓駱澤一拍照。有時他們去郊外,有時就在“暖房”拍,屋簷下,庭院裏,種滿盆花的陽台旁。照片裏的貓耳比任何時候都要美。貓耳聽說,照片裏的樣子,其實就是你在那個人眼中的樣子。

貓耳也聽說,駱澤一剛大學畢業,專業是審計,可他不願做專業相關的工作,一心隻想當攝影師,跟家裏鬧得有點僵。

別墅樓頂有花園,有一次,駱澤一在樓頂為貓耳拍照,照片拍好,他們坐在綠藤旁。橙黃的太陽款款向高樓背後滑落。

貓耳問駱澤一:“你看過日落嗎?”

“看過很多次。”

“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次?”

“每一次都不一樣。”

貓耳笑。是啊,他看過那多落日,也遇見過那麼多女孩,他怎麼可能記得她?何況,那時的她,那麼胖,那麼醜。她忽然害怕駱澤一記起來她來。是啊,那麼胖那麼醜的樣子,他忘了最好。這樣,留在他心裏的,永遠隻是相機裏那些美好的樣子。隻要他能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她便歡喜。

貓耳扭頭看他,他正看日落。她說:“這是我看過的最好的日落,我會一直記得。”

駱澤一回頭:“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大家都喊你貓耳。”

“你也喊我貓耳就好了呀。”貓耳笑嘻嘻地答。

駱澤一喃喃說:“暖房的攝影師要回來了,我得走了。”

他就要走了?這麼快?貓耳好驚慌,她想抓住他的手。她擔心地問:“那你要去哪裏呢?”

“一邊走一邊拍照唄,反正餓不死。相機是我的另一雙眼睛,它能幫我發現更多的美好,老爸罵我是瘋子,但我倒覺得這樣還不壞。”

他語氣裏有從容自信,貓耳便笑起來:“那我隻要祝福你就好。”

“嗯,祝福就好。”

其實還有牽掛,想念,等待。但貓耳不打算說。她認為離別不會這麼快到來,那攝影師還在南方的海水裏泡著呢。

6、

暑假結束,貓耳升高三,她是重點保護對象。

有同學在網上看到了貓耳拍的模特秀。有一組秀,貓耳穿的抹胸短裙,貓耳的鎖骨露出來,胸部曲線隱隱若現,修長的腿也閃耀著潔白光澤。同學把照片發在同學群裏,大家都看到了貓耳的鎖骨和腿。

貓耳自己也看到了,她自知必有一場熱鬧評論。她不想看,她果斷退群。

可她不可能人間蒸發。女生們望著貓耳竊笑,像在說:“貓耳你真不要臉,你自己還不覺得呢。”男生們瞪大眼睛看著貓耳,像在說:“哇塞!貓耳你好性感!”

貓耳並不覺得尷尬,她又沒露什麼不該露的。班主任也看到了,她找貓耳談話。她說:“林茶茶同學,你當模特並沒有不對,那些照片也沒有不妥,但現在是高三,你又是重點生,你不應該分心呀。想想看,如果你因此而影響高考,多麼不值得!”

班主任說得也對。但貓耳自己知道是遇到蕭蕭,是再次遇見駱澤一,是他們讓她感到自信,快樂,是那些在‘暖房’的日子讓她不孤單。

但她不想解釋。她也不需要對誰交代,歸根結底,她孤單不孤單都是自己承受,她的青春無人能替她度過,駱澤一要離開了,也沒人能替她傷心難過。今天蕭蕭打電話給她,攝影師回來了,駱澤一明天下午會過來和大家道別。

她坐在電腦前,看著駱澤一為她拍的那些照片。她那麼美,那麼自信,充滿力量,她眼神裏有火花閃耀。遇見他,她很歡喜,再次遇見她,她便想要在未來很遠的路上與他同行。

第二天下午是數學月考,貓耳不能缺席、她以最快的速度寫完卷子,以最快的速度騎著單車在十七歲初秋的風裏狂奔。就像十三歲那個初秋午後一樣。

她趕到“暖房”,駱澤一不在。蕭蕭說,他剛走。

貓耳轉過身。庭院裏的秋海棠開得熠熠。天上雲朵舒卷悠然,陽光金燦燦。這樣的背景不適合傷感。但她的確真真切切地知道,那個人出現之前的孤單不是孤單,那個人出現之後,那種孤單,才是收割之後的稻田,荒蕪,遼闊,一望無涯。

“暖房”的專職攝影師也曾為貓耳拍出很美的照片,在駱澤一出現之前。但現在,貓耳想,再也沒有人能夠比駱澤一把她拍得更好看了。她對蕭蕭說高三很忙,她不能來做模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