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盛夏,愛如晨光(2 / 3)

她將紙盒抱回去。

苗苗已經放學回家。正坐在地板上畫畫。小悠跪在地板上將紙盒打開:“苗苗,你看,這是什麼?”

“生日蛋糕。”苗苗笑著說。

媽媽聽見了,探頭一看,問:“哪兒來的生日蛋糕?沒人生日啊……”她說完就意識到自己錯了,她忙喊:“小悠,哦,小悠……”小悠不理媽媽。苗苗把整張臉都埋進了蛋糕裏,吃得歡天喜地。

這天晚上,苗苗睡下了,小悠從房間出來,媽媽照例等在門口,問:“苗苗睡啦?”

小悠淡淡答:“嗯。”

“讓你爸在家看苗苗,我帶你出去吃東西。”

“我困了,想睡覺。”小悠往自己房間走。她被忽略了,她感到很受傷,她還在生氣。每年苗苗過生日,媽媽早早就開始準備,邀請姑姑舅舅和外婆,大家帶來禮物和祝福,苗苗是最幸福的公主。

這天晚上,小悠鑽進被窩,打著手電給秦川寫了一封信。她在信裏說,秦川,我喜歡你。等你實習結束,我就跟你走。

她也想到了簡明朗。他總讓她覺得快樂。但是,他也才十五歲,就算他願意,他也沒法帶她走,即使帶她走到遠方,他們要怎麼生存呢?秦川就不同了,他二十一歲,他夏天就大學畢業,他可以工作,能帶著她一起生活。

5、

小悠把信折成一隻白色的飛鳥,裝進信封,小心地放進書包。她寫信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忘記了秦川有兔子姐姐的事實。

這兩天,好奇心旺盛的小女生們都在八卦秦老師和兔子姐姐。

“她好漂亮哦,像我一個表姐!”

“聽說她是學音樂的哦,果然氣質出眾。”

“她是我們學校周老師的女兒啦!也是因為她,秦老師才來實習的!”

小悠也聽到了,她焦躁,忐忑,懊惱,她覺得自己的願望很可恥。她想把那隻飛鳥撕成粉碎。可是,當她回到家,媽媽永遠圍著苗苗轉,她想離家遠走的念頭又像火焰熊熊燃燒。當然,她還有爸爸,可爸爸為了全家人,為了苗苗的康複費,在本職工作外還打了兩份工。有時忙得連人都見不到。

幾天後,小悠在圖書館樓下又碰到秦川和兔子姐姐,兔子姐姐想和他牽手,他卻揚手躲開,主動招呼小悠:“嗨,談小悠同學。”

他的聲音真好聽啊。小悠像被施了魔法,站在路邊動也不能動。

紫荊花從枝頭飄落下來。小悠恍惚在做夢,她忽然想,秦川一定是看到自己過來,才不讓兔子姐姐牽手的。這個念頭,像紫金花一樣,紛紛揚揚將她淹沒。書包裏那隻白色飛鳥,仿佛又充滿了飛翔的力量。

午後,陽光照耀的操場上,體育特長生們在訓練。秦川在指導。他穿著白色的短袖運動套,藍色的教練服搭在單杠上。小悠手裏握著飛鳥,緊張又小心地朝單杠走去。她一寸寸地接近了,體育特長生和秦川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她趁機將飛鳥塞進藍色外套的口袋。飛鳥都被她的汗水潤濕了。

她沒想到,在教室窗口的簡明朗看到了她,在紫荊花樹下的兔子姐姐也看到了她。兔子姐姐走向單杠,拿走了那件藍色教練服。

十幾分鍾後,兔子姐姐出現在小悠的教室外,她笑眯眯地喊:“嗨,談小悠同學。”她手裏拽著那隻白色飛鳥。

小悠站起來朝她走去,她已渾身汗濕,就像那隻白色飛鳥。

兔子姐姐在前麵走,小悠在後麵走。她們走到實驗樓後麵僻靜的小池塘旁。兔子姐姐停下,揚了揚手裏的白色飛鳥,說:“是你寫的吧?”

小悠艱難地點頭。

“還給你。”兔子姐姐說。

小悠接過,迅速扔進池塘,飛鳥靜靜地漂浮在翠綠的浮萍上。

“我什麼也不會對秦老師說,等你再長大一些,你會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帶你走,無論你想去哪裏,都隻能自己去。但是在未來,你一定會遇到一個人,願意與你並肩同行。”兔子姐姐語氣平靜,沒有說任何讓小悠難堪的話。

小悠卻雙手捂住臉,嗚嗚地哭起來。

兔子姐姐想說什麼,但她看到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站在池塘那頭的石榴樹下,好像是與談小悠同學一起吃飯的男生,她抿抿嘴,轉身走了。

簡明朗一直站在石榴樹下,遠遠地,靜靜地望著小悠,直到小悠哭完,離開。

空中一直有風在吹啊吹,浮萍上的白色飛鳥被吹到岸邊,吹到石榴樹下,簡明朗拾起它,小心地擦去它翅膀上的水印,放進了自己的校服口袋。

6、

立夏之後,天氣炎熱起來,花朵開始凋落,樹木變得蔥蘢。中考要來了,初三的男生女生都在發奮。

小悠也平靜下來,與秦川有關的遠走的願望,也像一隻飛鳥,撲棱棱飛來,又悄然飛去。簡明朗也開始前所未有的用功,他忽然明白,如果他不努力,也許小悠就會像飛鳥一樣,飛離他的天空。小悠的成績那麼好。

這天黃昏下過一場雨,空氣裏有辛辣的樹木氣息,小悠回到家,爸爸媽媽都在客廳裏,他們都表情沉重。發生什麼事了嗎?往常這時候,媽媽一般在廚房,而爸爸沒有回家。

苗苗仍然像往常一樣,坐在地板上畫畫。

“小悠,”媽媽喊她,神情焦慮,“苗苗班裏同學的家長都知道苗苗的事了,他們要求學校將苗苗退學,我們該怎麼辦哪?”

苗苗通過康複訓練,已經能與家人簡單對話,會寫自己的名字,認識簡單的漢字,會數數。她在畫畫上還表現出比普通孩子更高的天分。招生老師當時沒發現苗苗的問題,而媽媽也有意隱瞞。

當苗苗正式成為小學生時,她的問題暴露出來,媽媽向學校求情,保證她會全天陪讀,不影響其他孩子。學校也同意。可小學生苗苗還是苗苗,她會在課堂上莫名大叫,大笑,拍手,哭鬧,她無法回答老師的提問,更無法完成作業,她無法與其他孩子成為夥伴,更跟不上學習進度。

媽媽並不指望苗苗學到多少知識,她隻希望她能融入普通孩子的生活,感受他們的快樂,熱鬧,這樣有助於幫她打開封閉的孤獨世界。

媽媽還帶回來一封信,是一位家長寫給其他家長的,她建議全體家長到學校開會,抗議學校接受自閉症孩子,她認為自閉症孩子無法控製情緒,胡亂叫嚷隻會影響課堂秩序,影響其他孩子的學習;自閉症孩子也嚴重威脅其他孩子的安全,因為他們有可能做出傷害自己或他人的行為,等等。

這是一封父母絕望的信。

小悠走過去:“苗苗。”

“姐姐。”苗苗說,“生日蛋糕。”苗苗畫的是生日蛋糕。

“苗苗會傷害其他小朋友嗎?”小悠問。

“生日蛋糕,小朋友吃。”苗苗說。

第二天是周末,爸爸去打工,媽媽去苗苗學校開會,小悠在家陪苗苗。

天都黑盡了,媽媽才回來。她疲憊極了,她癱倒在沙發上聲音嘶啞地說:“家長們要學校把要苗苗退學,如果苗苗不退學,他們的孩子就集體罷課。”媽媽又說:“我們絕不退學。義務教育人人都有權接受,為什麼我的孩子不行?要我們退學,我們就去死。”

媽媽與家長們僵持,但寡不敵眾,學校也開始勸說退學,媽媽敗下陣來。

7、

苗苗退學了,媽媽沒有帶苗苗去死。苗苗不知道什麼叫退學,每天早上,她都拿起書包像往常一樣等在門口。媽媽牽著她的手出去,去康複中心,去遊樂場,去超市。“他們逼我們去死,我們偏不去死,世界這麼大,我們總有地方去。”媽媽說。

談小悠很難受,她對苗苗的嫉妒,對媽媽的怨恨,淡弱了許多。但她有一個自閉症妹妹的事卻在班上傳開了。

有關同學叫王莎莎,她的弟弟和苗苗同班。那封給家長們的信,就出自王莎莎的媽媽之手。王莎莎是個大喇叭,談小悠成為女生們議論的焦點。

“談小悠的妹妹是自閉症!”

“什麼是自閉症?”

“就是傻子唄,生活都沒法自理,一直要人照顧。”

“聽說還會大吼大叫亂打人,可嚇人。”

“亂說,自閉症沒那麼恐怖,隻是與外界無法溝通!我看到過一個采訪,有個二十多歲的自閉症男孩,能與主持人溝通,還能彈鋼琴寫日記呢。隻是康複訓練得花很多錢……”

“你們不覺得最可憐的是談小悠嗎?現在她爸媽在,妹妹有他們照顧,以後爸媽老了不在了,這個重任自然就落到談小悠身上了,想想她得多慘……”

“就是!那個電視相親節目裏,有個女嘉賓自身條件挺好的,可她有個傻哥哥,她要求娶她的人一起照顧哥哥,她上了很多期節目,最後也沒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