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蒹葭蒼蒼
1、
莉莉周當然不是真名,這個名字不符合中國特色,要想變成真名填到身份證裏,恐怕不是那麼順暢。但與真名的差距,也就個姓與名的順序問題,莉莉周的真名,倒過來就是,周莉莉。
一直以來,都很少有人叫她的真名。在莉莉周這個名字被叫開以前,她的綽號是外星人。從小學到高中,外星人這個綽號如影形隨,它的本義早已消失,也不記得是誰取的,出於何種目的,究竟是嘲笑還是讚美,莉莉周早已不再計較,淡定得像一塊化石。
當一部叫《有關莉莉周的一切》的小資電影出爐時,莉莉周在一夜之間,就取代了外星人。忽然間,人人喊她,莉莉周。她驚訝於自己竟然有如此高的關注度,心裏默默感慨了一個來回。
在莉莉周26歲這年秋天,她失了業,冬天過到一半的時候,她又失了戀。在國際金融危機的大背景下,她的處境更顯得淒涼哀婉,風雨飄搖。
深夜的時候,她坐在床邊,心裏異常焦慮,焦慮到她都懷疑明天升起的太陽對她是否還有意義。她在腦海裏再一次默默合計存款的數目,她一直克勤克儉,是以有一筆小存款。她想,她應該按揭一套房子,這樣也算是有了家,有了家她或許就不會那麼焦慮了。
她的焦慮一直沒有間斷過,青春期焦慮學業,家長,老師,喜歡的男生;大學裏焦慮就業,生活費,男朋友;踏入社會以後,焦慮工作,薪水,職業前途,愛情,婚姻……現在是各種焦慮彙集到一起,她幾乎要絕望了。
她認為焦慮的根源在於,她沒有愛情,沒有家。愛情和家,是女人的兩大生命支柱。在失戀以前,她擁有愛情,還計劃著組成一個家。可從眼下,她啥也沒有。那麼,該從哪裏著手呢?在淩晨三點一刻,她得出結論:買房。
介於目前的現實,把全部存款砸到房子裏也是有風險的行為,能不能承擔按揭,還有裝修的費用,可能找到的工作年薪能有多少,這些,都要仔細考慮。她決定在行動之前,找一個經濟學專業人士來幫她估測一下。
她的朋友不多,朋友裏也沒有專業人士,但朋友幫她推薦了一個。推薦的時候,朋友說:“莉莉周,你絕對可以信任他,他是我舅媽的表嬸的弟弟!”莉莉周默默地想,如此轉折的情誼,真的能構成信任的充要條件?
2、
專業人士約莫30歲,穿黑色T恤外搭灰色西服,腳蹬一雙土黃色的休閑皮鞋。莉莉周的服飾感很弱,所以她也說不出這樣的混搭是否合適,她隻是覺得,挺親切的。
專業人士還有一道濃濃如墨的劍眉。這劍眉更讓她倍感親切,那兩道眉,甚至眉下的雙眼,像極了一個人,初戀男友。當然,眼前的人絕不是他。
專業人士顧不得她這些心理活動,簡單地開場白之後,他打開筆記本電腦,敲擊鍵盤,蹙著眉頭工作起來。然後,他對莉莉周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在目前的情況下想買一套房子,但我算了下,你要是真想供一套房子,就得馬上去找工作,如果沒有奇跡出現,你的薪水除了月供,也僅夠維持最低生活標準,你裝修不起,隻能坐在毛坯房的混凝土地上吃方便麵。”
莉莉周想了想,神秘地說:“不一定哦,我的上一份工作是外貿,就是把中國不值錢的東西,貴賣到外國去,我現在打算把新疆的棉花籽賣給美洲的一個公司!他們有意向了,我可以賺一大筆!”專業人士隻能微笑。
後來他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一定要買房子呢?”
莉莉周說:“有房子就有了家,我現在什麼都沒有,我很心慌。”
專業人士點點頭,思索著說:“可是,對一個女人來說,沒有男人的房子,也隻是房子,是固定資產,不是家,沒有情感價值。”
莉莉周生氣了,她倉促地道謝,拂袖而去。專業人士的一番話,就像一根針,戳破了她原本設計好的美夢。她並非不懂其中的道理,隻是失意至此,她仍有她的堅持,絕不能敷衍自己,隨便找個人嫁了。
她對朋友憤憤抱怨:“你那個什麼轉折親戚,是個笨蛋!”
朋友啞然失笑,說:“他剛剛也跟我說你是個笨蛋。”
笨蛋的形象一整天都在莉莉周的意念裏盤旋,尤其是那兩道劍眉。她不由得想起了她的初戀。
那個男生很高大,帥氣,數學很好,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他符合她16歲的審美標準,因此就暗戀上了。可莉莉周真的是笨蛋,她不善於掩飾,隱藏,她的一言一行,無不在傳遞著她的暗戀。
最後,全班都知道了,大家都嘲笑她,數學王子怎麼可能喜歡外星人?
那是的她,頭發漆黑濃密,也不修剪,就用黑色橡皮筋隨意箍在腦後,常常穿一件果綠色鬆鬆垮垮的外套,和一雙樣式怪異的運動鞋,形象粗糙而潦草。最喜歡看央視9套,理科成績很優異,寫作文的時候,思維也很奇特。
她並不介意大家的嘲笑,依舊一副沒心沒肺樂嗬嗬的模樣。王子生日那天,她給他寫了紙條,約他晚自習下課以後,在教室裏等她。
王子沒有回應,她就當他是默許了。
那天晚上,月黑風高,她把藏在宿舍的蛋糕拎出來,摸到漆黑一片的教學樓,從窗戶翻到教室裏。黑黢黢的教室空無一人。她點燃一根小小的生日蠟燭開始等待。一根燃完又點一根,蛋糕店送了20支蠟燭,王子才16歲,她可以浪費4根。她心想等她點到第4根,他就該來了。
可直到她把20根蠟燭全都點完了,王子也沒有來。
眼睛已逐漸適應黑暗,她環顧四周,那些課桌,那些椅子,冰冷而堅實,猶殘留著同學們的嘲笑。她舉起叉子,開始吃蛋糕,一口又一口,蛋糕香甜軟糯,她卻吃得孤單而心酸。
她把整整一個生日蛋糕都吃完了。
她翻出窗戶,走下樓梯,王子就站在那裏,說:“對不起。”
後來的兩年,她暗戀王子這件事,仍然是大家的談資和笑料。她和王子都從未對這件事進行過正麵回應。隻是上了大學以後,王子在她記憶裏留下的記號,已經從暗戀,變成了初戀。她說:“我們是戀過的。”
此刻,回想起那兩道劍眉,她更加堅定地告訴自己,那絕對不是一場暗戀,王子是愛過自己的。她甚至還產生了一種牽掛,王子現在過得好不好呢?
3、
事實證明,專業人士帶來的打擊還是有影響力的,莉莉周的買房計劃就一直處在計劃狀態,沒有付諸實踐。同時她開始找工作,並致力於把棉花籽賣到美洲去。
她要的工作不好找。她的專業是機械自動化,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幹嘛使的,畢業後她做過儲備,助理,采購,外貿。外貿是上一份工作,她很喜歡,時間做得最長,也漸漸做出了成績,可最後還是舍棄了。
這次找工作,目標還是外貿。
她去麵試的時候,主考官委婉地說:“這份工作是需要同國際友人接觸的,SO,我們希望在職人員在形象方麵,能挺拔一些,高雅一些,最好能帶著一點國際時尚氣息。”
莉莉周走出來,低頭看自己,這條米白色的休閑褲,是在美特斯,邦威買的,那是工作第二年,沒什麼錢,買這條褲子已經是奢侈了。可問題是,後來做外貿的時候,她工資高了,還攬了些私活,小賺了幾筆,消費還是徘徊在美特斯邦威和森馬。也不是沒有理由,她想的是:我沒有愛人,隻能多存錢,不然我總是焦慮。
她的穿著品味一直是個問題。
大學裏她談了一場實實在在的戀愛。男生的大學在城的另一頭,她每個周末都轉兩次公交車,穿越大半個城市,與男生相聚。那時她穿的,連美特斯,邦威都不是,都是一些從服裝市場淘來的幾十一件的地攤貨。她家境不錯,隻是母親對她一直嚴苛,給的生活費都經過精準計算過,她沒有買漂亮衣服打扮自己的條件。
關鍵是,她的認識一直存在誤差,認為禦寒和避體,是衣服的主要功能,至於對形象的提升,她認為並不重要。
她是那麼認真虔誠地和男生相愛,可最後還是分手,原因不得而知。可朋友都在她分手後勸慰她說: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要穿得漂亮一點。她無奈地笑笑。
這次失戀對她的影響就是,她認為自己既不漂亮又不可愛,大概隻能展示內在美了。所以,很長時間她不去思考愛情的事。她努力工作,努力存錢。像一個作家說的,沒有愛,要很多錢,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