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蒹葭蒼蒼
1、
靈蔥二十四歲的春天有點慘。戀愛失敗,工作不順,沙塵暴漫天肆虐。
她拖著行李箱,從林家南家裏走出來,站在漫天黃沙裏,不知該往哪兒去。她的家在西南平原,此時正春暖花開。可她不能回去。她放棄家裏安排的工作要跟林家南來北方時,家裏人各種反對,可她死倔,家裏人沒能製服她。最後,媽媽撂下一句:“你要是哭著回來,我可不會給你開門!”
她也有一心向往的地方,比如法國,那個叫阿爾的南部小鎮,有梵高畫裏最燦爛的陽光。她還想去梵高的墓前獻一束花。他是她最喜歡的畫家。
如果說法國太遠,那近的地方也有,比如雲南,一個叫綠甸的古城。
十八歲時,高考之前的一個陰雨天,她在雜誌上看到一幅照片,一座院子的角落,古色古香的木樓,花壇裏紅的紫的黃的花,一朵朵開得燦爛。花壇旁,一隻雪白的狗和一隻漆黑的貓正躺著曬太陽。還有一個少年,他坐在一把藤椅上,埋頭看書。少年隻露出半張臉,但靈蔥卻莫名心動。她天真傻氣地猜想,他有一雙什麼樣的眼睛?看的又是什麼書?
去法國需要很多錢,去雲南需要很好的心情。她都沒有。
朱珠在電話裏說:“來我這兒呀。這邊的清俊小哥多得很,任挑任選。”
朱珠是靈蔥大學時的好姐妹,一起做過許多瘋瘋傻傻的二逼事,感情深厚互不嫌棄,她人在江南,有男友但是在不同城市,她一個人住,看來是目前最合適的投靠對象。
靈蔥買了機票直奔江南。
她一下飛機就接到朱珠的電話:“親愛的,你到機場了吧?我不能來接你啊。我的愛情出危險了,我要去捍衛!鑰匙我放物業了,房租交到年底了,你安心住著!多保重!祝豔遇!”
一瞬間,靈蔥有點懊惱,她飛了兩個小時,降落在這裏,不是為了住交了房租的房子,也不是為了豔遇。她是需要貼心姐妹慰問她受傷的心靈啊!她再一想,也罷了,救愛如救火。看來她隻好一個人擔當失戀的悲傷,獨自走一段黑夜漫漫的路了。
她失戀的原因是她看到了林家南和發小聊天記錄。發小稱讚靈蔥漂亮能幹,說林家南有眼光。林家南說,那當然,她不但漂亮能幹,而且家境也不錯呐。林家南還特意強調,我可是綜合權衡後才選的她!
靈蔥很惱怒,很失望。她選擇林家南,跟他來到迢迢北方,純粹隻因為——她愛他。至於他是否帥氣能幹,家庭如何,工作如何,她從未將它們獨立出來,作為權衡的因素。她的愛如此純粹,她不能接受林家南現實的權衡。
她也不能理解,決定一份愛情,真的需要這麼多權衡嗎?
2、
朱珠住的小區很老舊,但花園很美。這是北方陰冷的春天裏,不容易見到的勃勃生氣。靈蔥深深呼吸,恍然覺得,這樣好的春日氣息,用來失戀實在好浪費啊。
昨夜下過雨,淺綠的草地上,鋪著幾朵蔥枝頭墜落的紅山茶,花朵碩大,皎潔鮮豔初開。這麼好的花!靈蔥滿心惋惜。她撲過去撿,一朵兩朵三朵,沒地方放,她取下了帽子——那本來是用來抵擋沙塵暴的。
一個大男孩走過來,一朵白玉蘭落下來打在他肩上,他接住了,準準地拋進靈蔥的帽子。“這花有淡淡香氣。”他說。
他看來和她差不多大,但眼神澄澈柔和宛如少年。靈蔥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但她分明從未見過他。
靈蔥的工作是建築設計,雖然辭職了,但手上還有一堆私活。即使失戀了,工作的節奏也不能亂。
幾天後的晚上,靈蔥畫圖累了,下樓到花園透氣,她想找人聊聊天,說說話。可她拿出電話,卻不知道打給誰。她想起林家南,她聞到花木香,她有點傷感,她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從和風吹拂的平原,跑到沙塵暴肆虐的北方,如今又獨自坐在春寒微微的江南?
她聽到有人喊她:“喂,你好。”聲音溫和,欠標準的普通話。
她抬頭,是那個大男孩,他的臉在燈影裏模糊不清,一雙眼睛宛如星辰閃耀。
她微微一笑:“你好。”
他在她身邊坐下,姿態自然又磊落,他說:“你是剛搬來的吧?住1406?”
靈蔥點頭,她聞到他身上有什麼氣味,蔥花味?雞蛋味?油煙味?好像都有。
“你怎麼了?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呢。”他又問。
“失戀了呀。”她說。
他居然如釋重負,眨眼一笑說:“那就好,我還以為是什麼糟糕的事呢。”
“還有什麼事比失戀更糟糕?”靈蔥反問,尾音微微上揚,她有點愉悅。這是她今天第一次開口和人說話,對方也還算眉清目秀溫潤養眼。
“哈,那倒也是。”他側頭看她,又說:“哦。我叫阿木,就住在1407,是你的鄰居哦,需要幫忙就過來叫我。”
阿木又告訴她,他在小區對麵那家叫“雲南菌子雞”的餐館當廚師,要是靈蔥來吃飯,報他的名字可以打八折。
靈蔥笑著道謝。心裏卻不以為意,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呢?水電有問題她會找物業,小偷光顧她會打110,煤氣大米都是送貨上門。而且,她也不愛吃雞肉,媽媽燉的雞都很老,口感像木屑。
再說,誰知道你是好人壞人啊。
3、
雖是如此想。但人在異鄉,得到如此關懷終歸還是歡喜。
所以,沒過幾天,靈蔥就去了“雲南菌子雞”。她想嚐嚐阿木的廚藝。
菌子雞的口味出乎意料地好,完全沒有她討厭的木屑口感。她連續幾天都去,吃不完剩下的打包帶回來煮麵。她不想說出阿木求打折。她和他非親非故無交情,她不好意思利用他。
但每次結賬,收銀員打出來的小票,都是八折後的價格。
幾天後的上午,靈蔥到1407去敲門,她想當麵道謝阿木。開門的是一個短發圓臉的清秀妹子,靈蔥認得她,她是“菌子雞”的服務員。妹子眼神犀利,直接問靈蔥:“你找阿木嗎?有什麼事?他還在睡覺。”
“沒什麼事,我隻想謝謝他。”靈蔥竟然心虛。
她猜測妹子和阿木的關係,男女朋友,憨憨的男孩和犀利的女孩,互補組合,但男孩可能會吃虧。她想起阿木清澈的眼睛和單純的笑容,胸口奇妙的柔軟了一下,不知是同情還是心疼。
她不再去“菌子雞”吃飯。
陸陸續續地,靈蔥看到更多人在1407進進出出,好像都是餐館的服務員。她才明白,那是餐館的宿舍。可這種老式小區房,最多也不過兩室一廳,十幾號成年男女怎麼擠得下去?比雞兔同籠還難受吧。老板也真夠奸商的。
靈蔥在花園裏又碰到了阿木。他像是剛衝過涼,頭發微濕,身上透出一股薄荷味。
“你怎麼沒來吃飯了?”
靈蔥隨口敷衍:“我懶得下樓,都隨便買點猜自己做做。”
阿木眨眨眼眼,清澈的眼裏掠過一絲慧黠,說:“我發明了一道新菜,正想邀請客人試吃呢!你來怎麼樣?免費贈送的哦。”
“免費贈送”並不能吸引靈蔥,她隻是想吃他做的菜。她長了這麼大,除了媽媽,還沒有一個人做的菜能使她留戀。林家南隻會煮麵條。
靈蔥等待試吃新菜的時候,鄰桌的客人嚷起來,說湯裏有黃蜂,要服務員小妹叫老板來。
老板跑過來,一臉肯定的說:“不是大黃蜂嘎,你看,是切得很小的菌子丁!”
客人很惱火:“你瞎眼了嗎?還有翅膀呢!後天就是三一五,我發給大家看看,究竟是黃蜂還是菌子丁!”客人拿出手機開始拍照。
老板慌忙攔住客人:“別急別急,好說好說。”同時也嚷起來:“喊阿木來!”
阿木小跑出來,老板對客人說:“這位是廚師,他做的湯,一定是菌子丁,不信讓他吃給你看。”
阿木愣了愣,並不爭辯,伸手去拿筷子。
一股莫名的力量推搡著靈蔥,她衝過去奪下阿木的筷子,對老板咆哮:“明明就是黃蜂!你自己怎麼不吃!”
圍觀的客人也來助陣:“就是,真過分!”“道歉,免單!”“曝光!”
事情以道歉免單平息。但靈蔥很生氣,她冷眼瞪著阿木,他也太憨太傻了!這都能從?她掉頭走出餐館。家裏還有麵包和蘋果,她狠狠地啃。啃著啃著,她又覺得自己也太無厘頭了,這關她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