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驢日的天,到得後晌了,昨還這麼熱呢。建國起身將電視關掉了,托雙拖鞋,穿個大花褲衩子出了大門圪僦在鹼畔上。
向下望去,公路上有幾輛大卡車正結著隊通過,商店門口有幾個陌生人影在晃動著,遠處田裏是綠油油的莊稼,還有一些黑乎乎的用來種香菇的大棚。
隔壁門口,乖乖地臥著一條小黃狗,鄰居的幾個孩子正在跳皮筋玩,那有節奏的兒歌聲就傳了過來,“小明的爸爸是警察/每月工資八毛八/買不起雞,雞,雞,雞/買不起鴨,鴨,鴨,鴨/買不起,小明的媽媽要自殺。”建國聽著聽著就笑了起來,心想,如今的兒歌都是他媽的勢利眼,隻有下崗工人的錢少,警察的工資那會那麼少呢,會沒錢呢,他們抓賭博、抓嫖客一罰一大疊,隱性收入大得很呢。不過,他們的老婆要自殺就讓她們自殺去吧。
這時他的老婆就走出來了,輕聲說:“吃飯哩。”
建國聽見了,但沒吭聲。
建國老婆叫雲霞,高挑的個兒,天生白淨的皮膚,說話細聲細氣,做事的的當當。先前在供銷係統上班,前年下的崗,這陣正閑呆在家。見建國沒做聲,她扭身回去了,過了一會,就端來了飯,飯調好了,飯上麵插一雙筷子。建國接過碗,不知怎麼心裏就有股難受勁。
老婆也端了飯來,提了個小凳子,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老婆說:“今個早晨公路上大卡車壓死一條狗”,說“隔壁的親戚要來,隔壁的人小心眼將門鎖了躲起來了”,又說,“花花今個耍懶哩,輪到她摸牌時,對門要碰上首牌哩,她不讓,結果自摸了炸彈,這一炸不得了,連坐了五樁,自己和梅和三女三人全輸了”。
建國聽得心煩,就說:“明知花花是不吃虧的,你還總跟她來個什麼。”老婆聽了這話就低下頭不再說了。
剛吃完飯,花花就在自家院子裏呐喊,叫雲霞去打麻將。雲霞就說什麼也不去,建國這才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說重了,老婆這兩年半在家裏不掙一分錢,可也舍不得亂花一分錢,有時閑不住了,就玩玩麻將,玩的也小,有輸有嬴的,即使今個輸了,不就十多塊錢麼?他就想說些什麼,又懶得說,就自管自脫了個光膀子睡覺。一覺睡起來,已是深夜十點多了,孩子已入睡了,隻有老婆依舊一個人孤伶伶地看電視,隱約見她在揉著眼睛,建國覺得自己的老婆實在可憐,就喚著她入睡,又哄著她,和她行了一回房事,把個老婆弄的疲倦不堪,昏昏入睡了,建國這才睜開了眼,這一睜就是半夜。
建國和老婆雲霞本來都在供銷係統的,大前年供銷係統散夥了,老婆就下了崗,建國調到了縣水泥廠,任生產科科長,每月工資五百元,可上任沒兩年,水泥廠也沒法維持了,生產的洋牌水泥全都沒了銷路,庫房裏積壓了一大堆,工人工資長期拖欠,有許多工人就辭了職,打包回家了。到了今年二月份廠委會做出決定除卻廠長、會計、保管以外其他行政人員和工人全部加入到銷售行列,每年下達十萬元銷售任務,銷完了,就年發四千八百塊工資,銷不夠,工資分文沒有。
這其實和下崗沒兩樣,眼看四個月了,建國一共給他妻哥所在的村子銷了三十袋水泥,還都是欠帳,而家裏電話、閉路電視、麵油鹽、電費、水費樣樣都得要錢,明知道完成這任務沒了指望,建國就索性不再打銷售化肥的主意,而是另給自己謀條生路來。——這兩天他腦子裏轉的就是這個圈。
建國計劃在街道上辦個餐館,心中沒把握,就和上官商量,這上官早年在鄉鎮中學教書時和建國共在一個鄉鎮,兩人都愛喝兩口,如今調到城裏在文化單位上班,和建國依舊是一對非常要好的朋友。建國的想法馬上遭到了上官的否定,他的理由很充足。“開餐館有三個理由能開,一是有權的能開,象縣城中某縣長夫人開的,人們都得去巴結他,許多單位都在這兒吃;第二是有手藝的人能開,象元某,名氣大的很,許多人都奔著他往開登來飯莊跑;三是人和的能開,這類人在城裏居住多年,認得的人多,交往的人多,會說話,能來事,人們吃的順氣,吃得舒服。請問這三樣中你占那一樣?”這話問得建國一句也答不上來,但他仍不死心,就說:“那咱們不會開個小一點兒,自家開,能雇個吃,有個零花錢就行。”上官優雅地坐在沙發上用食指彈著煙灰,道:“開食堂不靠喝酒,僅賣點麵什麼的那更不行,比如說每月房租是四百,國稅八十,工商費八十,水電費得一百,外加雇一個人的工資,還有其他零七八碎,總計每月至少需一千元,每天有三十多塊錢硬性支出,按百分之五十利率算,每天必須收入六七十元才得維持開支,如果僅吃麵的話,每天要三十個人吃飯才能不賠不賺,你有信心一天食堂門能進三十個人麼?”上官侃侃一談,建國就涼透了心,心裏又覺不服氣地說:“那你說我該怎麼辦?”上官臉上就流露出一股壞壞的笑說:“有發財的路,就怕你不幹。”建國搓著手說:“殺人我不敢,搶人我還是敢的。”上官站起身來,來回屋裏踱著步,說:“強盜與妓女都有自己的樂趣,平民百姓永遠不能懂得……”建國見他又要發表長篇大論,就打斷了他的話說,“到底有什麼辦法?”上官話被打斷了,有點遺憾地咂咂嘴唇說:“你們廠裏不是對你們實行賒銷水泥麼,拉上上百噸水泥壓在自己家裏,低價賣,細水長流,慢慢賣慢慢花,讓廠裏慢慢向你要錢去吧。”建國想了想,說:“這到是個辦法。”但話說是說了,建國的心思還是沒往這上麵去。
從此,建國就死了開飯館這條心。
有一天,建國相跟著老婆到農貿市場去買東西,走到半路忽見街上貼著張紅紙,上麵寫著體育場有張台球案要出售,隻要五百塊錢,建國就又動了心事,對老婆說,“買張台球案,放在咱們南關街道上,一定能賺錢。”老婆說:“也不知行不行?”建國說:“反正也是閑呆著,又攤不多本的。”老婆就沒了聲。到得第二天建國就騎了個三輪將台球案買回來了,擺在了南關街道的一家商店門前。那商店是胖子開的,和建國是很要好的朋友,兩人說好電用人家的,每晚台球案也寄放在他家,將來每月酌情掏點電錢。建國又請上官寫了幾筆龍飛風舞的字,貼在商店門前,就這樣開張了。
開張的第一天一共收入二十二塊錢,夫妻兩人高興得了不得,到得晚上,領著孩子就去夜市吃了羊肉串。
以後兩人就擺開了台球案。主要是雲霞照攤兒,建國吃飯時間換換她。這樣,過了五六天,兩人就積攢了百把十塊錢。就在這時,麻煩接踵來了,城關工商所來了人,說是要辦營業執照的,得一百多塊錢,胖子就打圓場說球案是自己的,商店生意不行,自己才想得此招,塞了幾盒煙了事。沒過兩天,文化局來人了,說這是文化娛樂,得辦文化娛樂許可證的,每月需交文化市場管理費的,建國就去求上官,上官又去求人,最後說好先辦一段看看;可就在當天下午市容稽查大隊來人了,說街道不準擺攤設點,當場就要將台球案子拉走,雲霞著了急,就在路邊一聲接一聲地高聲叫建國,建國從家裏出來,跑了來好話說了大概有一火車,市容隊的人才走了,經了這幾回事,建國氣得牙癢癢,他真想用斧子將台球案砸碎了。
而緊接著的一件事,更是讓他尷尬極了。胖子大哥在胖子隔壁開了一家食堂,起名叫九裏香,由大兒子延生掌勺,這延生偏愛打台球,每天食堂沒人吃飯了就夥著食堂的服務員一塊來打台球,起初雲霞不收他的錢,後來打的時間長了也照模收點錢,這時胖子大哥與嫂子就不願意了,其實真正不願意的是嫌孩子打台球誤了正經事。這天,食堂來了幾個外地吃飯的,胖子嫂子就站在門口喊兒子,可兒子台球正打得熱火朝天,停不了手,胖子嫂子就生氣了,拿了根幹麵杖攆了來,兒子一見這架勢扔下台球杆跑了,胖子嫂子就站在台球案邊罵,一邊罵著一邊幹麵杖在邊上敲得咚咚響,不想將桌布戳了兩個窟窿,雲霞當時臉就發了白,兩人就吵了起來,建國在家裏聽到了聲響,就攆了下來,這時胖子他大哥也參加進來,雙方夫妻對夫妻美美氣氣結結實實地吵了一架,眼看要動手了,胖子和幾個行人就拉開了雙方。
台球是沒法擺了,晚上建國就叫了幾個人將台球案抬上陡坡放到了自家院裏,然後穿個大褲衩子托雙拖鞋爬在茶幾上寫“出售台球案”的布告,雲霞和兒子小康就在一旁呼哧呼哧直喘粗氣。
兩人就又閑呆在家裏。天氣依舊是熱烘烘的,每天吃飯睡覺送孩子接孩子看電視,生活缺乏樂趣,缺乏激情,建國連房事也都沒了興趣,這麼多年來,他可是好此不疲的。晚上,建國就睜隻眼閉隻眼地看電視,一直看到一兩點鍾。
隔了一個星期,上官約建國一塊去釣魚,兩人就雇了一輛機動小三輪到了喜鵲山莊,坐在三輪上建國就多了個心眼,就問開三輪的小夥子生意如何,小夥子說:“碰時間唄,有天能掙得三四十塊,也有掙得少的每天賺十多塊的。”建國聽了這話就又動了賣三輪的心思,心想賣個三輪開上跑,賺點錢,苦也輕,到得節假日了幹脆將老婆孩子一塊拉了釣釣魚,該多好。上官聽了他的打算就抖著煙灰說:“整體來說,我是不讚成跑車這一行的,風險太大了,賺些錢,車跑舊了,就得買新的,不論攢錢多少,那麼你的全部家當有可能隻是一輛車,而出一宗事有可能就全賠了。”但建國這時已顧不得這些了。
其實,在上官眼裏,建國骨子裏是非常優雅的,是屬於傳統隱士的那種人,渴望一種寧靜而浪漫的生活,比如說,他喜歡打獵,喜歡釣魚,隻是因為骨子裏就喜歡這種曠野的生活。這和上官有區別,上官說到底隻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舊文人,比如說他愛喝酒、愛釣魚、愛打獵也罷,說到底更喜歡是這種與文人相符的名份,他其實更熱愛的是塵世的一切,熱衷於功名利祿。而建國的人生目標,不過是三頓吃飽以後的那種悠哉悠哉,而這種生活何其難呀。
老婆不願意他買三輪,三輪四千多塊錢,再辦手續共得五千元,而兩人多年來才積攢得六千多,今年花了一千多,五千元剛好是自己的全部行囊。但建國在性格上有種小孩脾氣,就是典型的心血來潮,這兩天為這三輪折騰來折騰去的,連睡夢也都說的是三輪,他又變著花樣對老婆翻來覆去的打比方,終於老婆就招架不住輪番轟炸了,從銀行中取出了兩人的積蓄,一家三口瞅了個星期天到市裏買了輛三輪。
三輪買回來的當晚,妻兒都睡熟了,建國望著嶄新的三輪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他又打開電視,新聞上正播著一宗特大貪汙案,總計貪汙一百二十七萬,建國就想:我的天,一百二十七萬元,我這一輩子大概見都見不到這麼多錢呀,又想著有朝一日自己當了官,會不會貪汙呢。真是的,當官,唉,這一輩算是沒指望了。上官呢,會不會當上官呢,他當上官會不會貪汙呢?這樣胡亂想了一陣就睡去了。
三輪車俗話“蹦蹦車”,是去年才在縣城剛興起的生意群,是出租車的補充,縣城內每坐一次兩塊,建國買了車的這一段每天起早摸黑地跑,生意還不錯,最多一天掙得六十二塊錢,最少一天也賺了八塊錢,一個月下來算總帳除卻油錢還掙了一千二百塊錢,這些錢建國都交給了雲霞保管起來,過日子嘛,手頭可不能沒了錢。這中間說來還有一件事,有一天晚上,建國回來,雲霞衝刷三輪時發現三輪上有個電話本,電話本中夾著一百塊錢,這意外之財使雲霞興奮不已,晚上孩子睡著了,她就悄悄對建國說,“這錢也不知道是誰的?”聽得這話,建國知道這錢是誰的了,因為今天有個戴眼鏡的教師下車時翻來覆去在車上找尋了半天的,他對老婆說:“管他是誰的,明個拿這給孩子買身足球服。”老婆說,“也得給你買個短褲。”建國沒作聲,隻是將電話本拿了用打火機點著了,眼睛看著電話本和個小動物似的一邊燃燒一邊扭曲著身子,最後卷成了一個黑筒筒,這時屋子上空就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臭味。建國起身將窗子打開了,說:“這驢日的天,熱得邪門了。”
老婆說:“隔壁小強今個也買了輛三輪。”
建國說:“這世上人都他媽窮瘋了。”
又過得一個月,街上的三輪越發多了起來,又加上整天出租車、公共車不斷地跑,三輪生意自然也就清淡了起來,這時,建國的三輪也老出問題,建國起初跑三輪的心思也就冷了,每每到中午時間就回家睡場大覺,然後再跑生意。緊接著三輪接二連三地出了幾宗事,市上報社來了名記者采寫了一篇“小城‘蹦蹦’滿街飛,二死二傷不安全”的報道,引起了縣上的高度重視,縣老爺就發了話,讓交警大隊整頓蹦蹦車市場,交警隊就采取了三個步驟:一是重新登記,每人配發了一本小本子,上麵有記分卡,凡滿了多少分,就吊銷駕駛證。二是進行培訓,每人發一本書,交一百塊錢;三是鑒於蹦蹦車太多,所以給三輪車編了單雙號,強行規定單號的單日跑,雙號的雙日跑,凡違者每次罰款一百,建國是單號當然隻能在奇數日跑,雙日隻能閑呆著,到了後來,他就用泥將最後一個號抹住了,偷偷的提心吊膽地在雙日也跑,反正別讓逮個正著就行,要不那可要罰一百塊錢哩。
轉眼到了秋季,天氣就漸漸涼了,早晨出來時就得加上一件衣服了。這一天下午時分,到了北關轉彎時,建國剛準備轉彎,就聽見長長地吱的一聲刹車聲,他馬上意識到出了事,趕忙停了三輪,這時他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有兩個人撲前來,把他從座位上往下揪,建國身子長,那兩人揪不下來,就劈頭蓋臉地打了他兩個耳光。原來,後邊是縣裏有名的郭某父子二人,兩人喝了些酒,開著小車亂晃蕩,原打算在這兒超三輪的,不想建國三輪又恰要轉彎,他就隻能“吱”的一聲將車猛地打了個方向,差點撞到街道的電線杆。建國不明不白挨了兩耳光,火氣就上來了,從三輪上下來,就想拚命,幹著急找不著東西,車廂內空空無也,他照見附近有個工地,就跑了過去,那父子二人瞅著不妙,看建國牛高馬大的,就急忙上了車打算走,建國從工地邊抄了塊磚頭回來,小車已經發動著了,建國著了急,一磚頭砸了過去,“砰”地一聲,砸在小車的玻璃上,玻璃就碎了,小車一溜煙地開走了。
晚上,建國的三輪和郭氏父子的車雙雙被扣,第二天上午交警隊處理他倆的事,建國按時去了,郭氏父子一個也沒來,交警就說:兩人都有過錯,建國不該不照著後邊來的車就轉彎,而郭氏父子根本沒有駕照,並給兩人出具了罰款單,每人一百元,損失由各自負責。建國心裏就嘀咕:黑車又無駕照那是根本不能上路的,不上路,就不會出昨天的事。但情知這些人都是惹不起的,正躇躊著該不該交錢,這時,文革卻從門裏進來了。
文革與建國小時在一個院子裏長大的,這陣他正承包了交警家屬樓,正在施工。文革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就說了,文革說:“走走走”推著他從門裏往出走,那交警就說:“錢還沒交哩。”文革大聲說:“你等著,我給你交。”建國膽子小,出了門,站在過道裏,不知道該如何辦。說:“三輪還扣著哩”。文革說:“開上走就對啦。”建國說:“鑰匙人家還拿著哩”,頭擺了一下指著小張,文革就又進了門,到建國下了樓的時候,文革就將鑰匙從過道上扔了下來,建國撿了鑰匙,發動了三輪正要走,文革就說:“建國,一會兒和我們一塊吃飯。”建國知是一句閑話,就說:“不啦,不啦。”那知文革說:“一口便飯,在大禹賓館,三點門口見。”看著文革這麼當真的說,建國一邊開三輪一邊就心想:“吃,憑什麼不,不吃白不吃。”
大舜賓館是小縣城的最高檔的賓館,地毯、空調、優雅的環境、佳麗雲集,這麼豪華的環境,又有交警隊的領導,建國拘束得不得了,文革對交警隊的人介紹建國說:“看我們這位同學,塊多壯,我要有這個派頭,出去騙人沒問題。”交警隊長就說:“你呀,騙人準是個人口販子,拐賣婦女的。”一桌幾個人都笑了起來,交警隊的一名領導說:“你這位同學呀,我看當牛郎不成問題。當牛郎可吃香了,聽說城市中有富婆包哩。”這名領導邊說邊咂著嘴唇,那情景倒好象羨慕什麼似的。文革開玩笑說:“那給你老婆包行不行?”交警隊隊長就說:“你老婆包我老婆就包”。
幾個人說著話,建國插不上,心裏挺別扭,覺得人家是拿自己開涮,但又不好生氣,返回來想,幾個人這是誇自己身幹好呢。他看著眾人,文革自小就沒身幹,這幾年隻是橫向發展,身子圓滾滾的。交警隊的人呢,都是一個模式的,肚子挺著,腰帶勒在肚臍以下,臉上紅光滿麵,個個聲音宏亮,底氣十足。再看他們吃態,那有優雅一說,都是大嚼、大吞、大咽,說起話來都是什麼髒說什麼的。
管他娘的,吃個肚兒圓再說,想到這裏,建國也就放開了手腳,大口大口嚼起昌魚、桂魚來。曆時三個鍾頭,吃過喝過,都喝得醉熏熏的,幾個人就又說到舞女,按摩什麼的,當頭的領導帶頭講了兩個帶點顏色的小段子,又說了一串民謠,大家都樂了一回,建國知道他們一定要找小姐了,就給文革打個招呼,起身回家。一位領導說文革:“你也不給你們同學找個小姐陪陪?”文革說:“他呀,家裏老婆比小姐可漂亮多了。”到出大門的時候,文革拍著建國的肩膀說:“開三輪賺不得幾個錢,幹脆你到我們工隊來算啦。”
晚上,建國就給老婆說起文革說的話,老婆問:“那開多少錢?”建國說:“沒說。”“那幹什麼活?”“沒說。”“該不會是幹小工吧。”“難說。”建國將身子扭轉身,爬在床上說:“上官說,這男的淪落到底層的時候,就是出賣苦力,女的淪落到底層的時候就是出賣肉體。”老婆說:“幹活,靠下苦掙錢,不偷不搶的有什麼。”建國不說話,而是將身子翻轉過來放肆地擺開來問孩子:“你說爸擺的是個什麼字?”兒子說:“是個大字”,建國說:“不對。”要兒子再猜,兒子再就猜不著了,建國爬在老婆耳朵邊說:“是個太字。”
建國和文革是一個大雜院裏長大的孩子,和他們一塊長大還有雲霞與勝利,他們四個孩子的父母都在農械廠上班,四個人一塊兒上小學,一塊兒上初中,到後來,初中畢業,建國和雲霞就招工到了供銷社,文革到了建築社,由當初蓋房子、平房、蓋樓房發展到如今打個建築社二隊的招牌到處承包工程,勝利呢,則上了大學,畢業後分到了縣城建局。
建國不會到文革工地上去的,這雲霞清楚,建國人就是這,他寧可每天少吃一頓飯,也不去求人,也不願意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