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丹林拿不定主意到底見自己的老婆不見,本來說好今天就回的,可是馮頭卻意外地在開會時遇到了自己多少年前在師範上學時的相好。其實,關於他們倆的故事範丹林原在單位裏聽說過一些,知道他倆當初在音樂班裏,倆人曾私下裏暗定終身,後來,因為馮頭家就他一個小子,父母可就指望著尋個可靠的媳婦兒將來養老送終,就活活拆散了他們。可是世界就是這樣小,二十多年過去了,在馮頭有了一個上高中的女兒和一個上初中的兒子以後,倆人卻意外地在一次跨地區的會議上相遇了。這種意外的重逢使馮頭流露出了少有的激動。他臉上激動地肌肉抽搐著對範丹林說:“小範,今天不回縣裏了,你也去看看你老婆。對了,晚上叫你老婆一塊來住。當領導的嘛,總要關心半心下屬,不能隻讓馬跑路,不讓馬吃草。”說完他就公雞一樣嘎嘎地笑著走了。望著馮頭提著的鼓鼓囊囊的包,範丹林總猜想到那會是衛生紙。
馮頭得意地笑著去會情人了,賓館的房間裏就隻剩了小範一人,他沒有理由不去看自己的老婆。
範丹林和老婆已是老婦老妻了,已有了一個十二歲的伶俐活潑的女兒,上初中二年級,可就是年齡越大,倆人的脾氣越合不來,當初老婆是民辦老師,小範當兵回來,雇到文化單位開車,兩人工資加到一起也不上百十多塊錢,日子過得挺紅火。可是隨著年齡越大,工資越多,家庭的家具換了幾茬,電冰箱、電視、電話、VCD都有了,日子卻漸漸不順起來。到了去年,老婆在教育學院進修,每學期寫信也隻是寫給孩子看,假期回來了,倆人一起呆不了兩天,就準得吵假。吵假的結局通常都是吵到最後,小範就去住到了辦公室。這樣就一直住到了老婆開學的日子。
不知從何時起,倆人吵假的時候,總是盡可能地傷害對方,盡可能地揭對方的短,盡管雙方還沒有因為誰離婚而鬧得不可開交。然而,在雙方一再地打冷戰的時候,在倆人背對背的時候,在長夜難眠的時候,倆人也許都在想著離婚。
範丹林獨自在床上躺了半天,被門底悉悉索索塞進來的一張晚報吵醒了,就去拾了,躺在床上翻。報紙的頭版上用頭號字登著今晚在這個城市舉行的一場甲級球賽。二版都是股票行情,和一些人關於股票的座談。三版上寫的公安局破獲了一起買淫嫖娼案,角落裏有一些征婚啟事,第四版登著一個什麼公司開張,有張領導正在這個公司剪彩的照片,翻著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他就索性扯了一大塊報紙在廁所裏關著門蹲了大半天。
——今天,小範沒有理由不去看自己的老婆。
出得賓館門,雖是下午,天氣卻極好,也正碰上了到處在上演《陽光燦爛的日子》,從開著的電車玻璃望過去,到處都見的是大幅海報和廣告。小範一邊和眾人擁擠著,一邊就想著自己的老婆。他覺得自己怎麼也不明白這多少年怎麼會和這樣一個十分俗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比如說,小範沒有其他愛好,就是愛喝兩盅,卻並不多喝,在出車回來之後,一個人靜靜地喝兩盅,可是她卻固執地認為這是一種奢侈。生著法兒和他作對,要不就是的把音響電視聲音開大,要不就拉著臉,呼三喝四的,再不就是到舞廳呀,或是夜市去胡吃海喝一頓,好象這樣心裏才能平衡。可她先前不是這樣的,先前甚至在他出車回來之時,老婆偶爾還會提醒他要不要喝幾盅。
再比如,他愛看外國的電視劇,這多年,一碰到這類片子,一家人都會讓給他看。可現在她卻會在他看著的當兒,非常果斷地另轉一個台。這也許是她最不愛看的,但她也非看到底不可。有一回,浙江台正在演一部外國電視劇《誰在那兒唱歌》,他正看著,老婆就將台扭到體育台,電視裏正在演拳擊,是兩名黑人選手,老婆一本正經的看。還叫女兒來看泰森呢,其實那陣泰森正因強奸罪蹲在監獄裏呢。
而這些事,倘若他計較起來,那就非得吵架不可。
過日子總使人健忘,比如說,孩子整天和我們在一起,我們就忘了他小時候是什麼樣子,過日子也是這樣,十多年都過去了,可是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的老婆竟會是這樣的人,而這竟然是自己當年以前非她不娶的人。
當初她是個民辦老師之際,他愛上了她的撒嬌、任性,善於體貼人,多少年後,這些東西卻幻化成了固執、自以為是、不理解人。
那麼這一次,老婆又會是怎樣的呢?
電車慢慢地停在了學校門口,學校門口是終點站,小範下了車將身子靠在電杆上,眼看著許多人也下了車,都撅著圓圓的屁股走了,電車的門在風中樸樸啦啦的拌著走了。他就又一次躊躇著究竟該不該去見自己的老婆。
究竟見自己的老婆不見呢?
“範大哥,你怎麼在這兒?這一次怎麼不開你的標致呀?”一個銀玲似的聲音將他喚了過來。
他馬上就認出了這是和小微同在一個宿舍的趙玲,小微這個班是個民教班,可趙鈴卻不是民辦教師。據小微說,她家給她買了一個戶口與一份閑掛著的工作,她嫌閑呆著難受,就上了學來讀書。所以年齡上她要比班中的女生小得多。聽小微說,他在家有一個男朋友,這陣兩人正鬧著散夥呢。這一陣,她穿了一件大大的米黃色的運動服,幾乎將身休全部包容了起來,頭發一攏在腦後鬆鬆換就個馬尾巴,身上透出一股新鮮、活潑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