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遲到的幸福(1 / 3)

番外——遲到的幸福

七月

七月的太陽,流火似的毒。所有的人,似乎都心有靈犀的選擇呆在了家裏吹冷氣,大街上偶而有路人頂著烈日匆匆忙忙,公路兩旁的景觀樹木像被抽幹了水份似的奄奄欲倒,公園裏的知了有氣無力的呻吟著,整個渝城,在烈日的籠罩下充斥著一種濃重的無力感。

我和小藍回到的渝城的那天天空陰沉沉的,堆滿了一層又一層的烏去,空氣潮濕而悶熱,鄒剛和子顏在機場迎接我們,之前我已經在電話裏告訴了鄒剛這些天發生的所有事,一點一滴,毫無隱瞞,我還記得我告訴他莊文嘉是為了救我而死的消息時,他一陣久久的沉默,然後低聲咒罵道:伊墨,你真是一個混蛋。

我無話可回,我想鄒剛更希望的恐怕是我為了救莊文嘉而死,那樣,他期待的結局就會圓滿,可惜命運弄人,我和他,都抓不住命運的咽喉。鄒剛一直不喜歡我,甚至可以說是恨著我的,五年前的事,五年後的事,小藍的事,小藍父親的事,對他這樣一個忠誠的人來講,要不是因為小藍的關係,我想我們之間的矛盾早就五年前就會爆發出來。

這五年裏,小藍過得很幸福,鄒剛也一直期許著小藍和文嘉的幸福日子,可是如今,夢碎情殘,從此天人永隔,小藍和文嘉之間,隻怕會成為他永遠的遺憾。

關於以後,關於未來,所有人都不願去深思,所有人都不願去觸及。

飛機慢慢的停下來,透著玻璃窗門,我能看見鄒剛凝重的表神和子顏憂傷的麵容,誰也沒有想到上次的見麵竟會是最後一次。小藍還在一旁睡著,這是早上我的牛奶裏下了安眠藥的結果,長長的睫毛像扇子一般覆蓋的眼睛,可是卻遮不住那裏麵的憂愁,因為流淚的時間太長,眼睛已經紅腫得像兩個核桃。

距離那天的事已經過去了五天,我還清楚的記得船靠了岸後,我去找人來處理莊文嘉的屍體,可是小藍緊緊的抱著他,眼神充滿戒備,不讓任何人靠近,無論我怎麼勸她,她都聽不進去,最後她惶恐的看著我,流著淚求我,求我不要帶走文嘉,求我不要逼她……她一句一遍,哽咽著,拖著文嘉不住的後退……

一陣又一陣的心酸,我壓抑著不讓眼裏的淚水奔湧出來,這個時候,總是要有一個人冷靜下來的,我知道她內心一直在自責,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莊文嘉,要不是她堅持回來,後麵的事就不會發生,莊文嘉也就不會死。

固執的人什麼也聽不進去,無論我怎麼勸她,無論我怎麼跟她解釋,她都聽不進去,她說她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關,她說她不知道怎麼跟莊老太太交待,她說她不知道怎麼原諒自己。

最後沒有辦法,我隻得敲暈了她,醒來了以後,她望著酒店房頂精致絕美的布景,一言不發,這五天來,她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也不肯睡覺,隻是躺在床上——發呆。

早上的牛奶,是我勸了很久之後她才肯喝下去的,無論如何,她得恢複體力和精力,也無論她願不願意,渝城還有一堆事必須她親自處理。

“小藍……”我拍拍她的臉。“到了,我們回家了……”

她張開眼,眼神還透著些迷茫,蒼白的臉色看著讓人心疼,我撫上去,輕聲說:“我們到了。”

窗外,渝城國際機場的標誌性建築獨特而張揚,她站起來,抱緊了手裏的盒子,那裏麵是莊文嘉的骨灰,這些天,這個盒子一直伴在她的身邊,誰也不能把它拿走。

她緊緊抱著那個盒子,慢慢走到艙門口,望著腳下的階梯,突然顯出幾種怯弱的表情來,腳步也不自覺的向後挪了挪,回頭望著我,眼裏的害怕像夜間的薄霧一般慢慢浮出來,頭微微搖了搖,清晰的傳遞著一個信息:她想逃。

“伊墨,我們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她說。

我抵住她:“小藍,逃避沒有用的,無論怎麼樣,你都要去麵對。”

看出我眼裏的堅決,低下頭,她沒有再說話。

短短的幾步階梯,卻仿佛長得沒有終點,小藍的步子似托著千斤重擔,一步一步,皆是痛苦,好不容易到達了地麵上,鄒剛迎上前來,拍了拍小藍的肩膀,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

小藍的眼淚再一次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

倒是子顏輕輕抱住了小藍,說道:“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段時間的疲勞和精神緊張,在回到渝城的第二天終於全數爆發了出來,小藍病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口齒不清的念叨著什麼,高燒降了又升,如此的反複折騰。所有人都緊張的照顧著她,一點也不敢大意,七月份,剩餘的十來天時間就這樣從我們指尖悄無聲息的溜走。

八月

八月的太陽仍在渝城的天空肆虐著,在這個月的第一個周末,文嘉在莊家的家族墓園下葬了,除了莊家的幾個遠親外,葬禮沒有邀請任何人。而莊老太太,我和鄒量商量之後,都決定暫時先瞞著她,等事情過一段時間再說。

對此,小藍並沒有任何異議,莊老太太雖說曆經風雨,見過世麵,這些年更有些超然於世,但這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仍不免顯得殘酷。

儀式結束得很快,由於人少,整個過程透著幾分冷清和淒涼,由於平時來往並不頻繁,莊家的遠親在儀式結束後沒過多久就離開了。最後,就隻剩下鄒剛、子顏、寶寶和我陪在這兒。

寶寶年齡還小,並不太明白死亡的真正含義,小藍回來後情緒一直不太好,寶寶曾追問過她為什麼爸爸沒有跟著一起回來,小藍隻是摟緊了孩子,咽哽著回答說爸爸再也回不來了,寶寶再也看不到爸爸了。

宇生對小藍的回答並沒有太過深刻的概念,在他的思想裏,對“再也”這兩個字並沒有什麼實質的感受,也許小藍的反應有些把他嚇著了,他隻是張惶的看著我,然後輕聲問小藍道:“那爸爸回來時會給我買玩具嗎?”

小藍的眼淚在忍了又忍之後終於忍不住了,她把手掩住臉,漆黑的頭發覆蓋住了她的表情,嗚嗚的聲音讓人聽了實在心酸,子顏遞給小藍紙巾,我則把寶寶帶到花園裏,對他說以後不要再在媽媽麵前提這個話題,知道嗎?

他不解的搖搖小腦袋,問我道:“為什麼?叔叔怎麼也變得這麼奇怪,那爸爸什麼時候回來,我想爸爸了,我好久沒看到他了。上次他說去接媽媽回家,可是媽媽都回來了,他為什麼還不回來。”

一時之間,無言以對,望著這張稚氣而純淨的臉,我不知道怎麼對他解釋死亡,怎麼對他解釋永別,無論我怎麼說,事實都顯得太過殘酷。

“叔叔,為什麼,你怎麼不說話?”他再次問我道。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何說起,花園裏的草在烈日的炙烤下懨懨的,一如此時我們所有人的心情,這個午後,悶熱得沒有一絲風。

我把宇生放到秋千上,以一種莊嚴而慎重的語氣對他說道:“爸爸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以後宇生都看不到他了,他也看不到宇生了,這是媽媽心裏的痛,如果宇生不想媽媽傷心難過,以後不要再在媽媽麵前提起這件事,好嗎?”

他訥訥的看著我,也不知是我嚴肅的表情嚇到了他還是他真的明白了死這個字的含義,他微微張開口,眼睛低垂下來,眼睫毛撲閃著,像隻剛褪化的蝴蝶,兩隻小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捏在了一起,他靜靜的點了點頭,張開的嘴卻沒說出任何話來。

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小藍默默的站著,素雅的黑色套裝讓她看起來顯得更加單薄而瘦弱,前些日子的生病使她消瘦了不少,眉眼之間似乎都被濃濃的哀愁籠罩著,莊文嘉的死,似乎已經帶走了她某一部分的生命,蒼白的肌膚顏色跟黑色的衣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強烈的視覺感染,我站在離她不到十步的距離,卻忽的生出一種她將離開我的可怖感,那種感覺來得真實而強烈,以至於一時心慌之下,我衝到她麵前抓住了她的手。

掌心裏的手冰涼而細小,像極了即將融化的冰塊,我不由自主的用大了力,她偏過頭望著我,也許是因為疼痛的原因,她細細的眉輕輕挑了挑,神情很快歸於平靜,張開口,平淡的問我道:“伊墨,怎麼了。你跑過來幹什麼?”

我仍不能感覺到她的真實,我不喜歡她沒有情緒的樣子,不管愛也好,恨也好,我都希望她能鮮活的麵對我。

這個樣子的她,我不熟悉,我很害怕。

“小藍,差不多了,你身體才剛恢複,我們回去吧,再這樣下去你會中暑的。”

我覺得應該將她帶離這個地方,隻要離開這兒,她會慢慢好轉的,我如此堅信著。有的人,已然逝去,記憶裏可以留有他的位置,莊文嘉可以用來懷念,卻不應該成為小藍的桎梏。

聞言,鄒剛和子顏也上來勸她,她卻堅定的搖了搖頭,蹲下身去,瘦長的指尖一遍一遍撫著墓碑上那個男人的眉眼,小藍說那張照片是莊文嘉在寶寶出生不久後拍的,照片裏的人,笑得恣意而滿足,仿佛已經擁有了全世界,小藍和寶寶就是他的全世界,誰知道呢。

小藍輕輕說道:“我和文嘉相處的時間太短,他至死都沒有向我索要一個答案,他總是這樣為我著想,其實這樣一點都不好,一點都不好……如果他自私一點……我愛你……文嘉……天堂的你聽到了嗎……”

很想扶起小藍,然後告訴她: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你這樣傷心,這樣的自我放逐,你是在懲罰你自己,還是在懲罰我,莊文嘉的死,誰都不想,這是意外,是意外……

然而鄒剛攔住了我,我不知道他對我是不是還存有芥蒂,他隻說道:“給她一點空間,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時間會衝淡一切的。”

九月

新的一學年開始了,寶寶已經進入了幼兒園最高的年級就讀,而那個刁蠻的小冤家,已經進入了另一所小學的一年級。兩個月的時間,寶寶臉上似乎也沾染了成人的憂愁,這使得他看起來成熟了不少,眉眼之間,透著幾分小大人的沉穩和凝重。報完名後,寶寶若有所失的望著整個校園,最終低下頭像個大人一般長長的歎了口氣,老氣的說道:“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

想笑之餘不免同樣的心生感慨,小藍會不會也會習慣一個人的生活。我又能不能習慣沒有她的日子。

回到莊宅,傭人說她正在花園裏,我皺了一下眉,腳步朝外麵邁去。這些日子,她常常呆在花園那顆大樹的秋千上,有時是發呆,有時是睡覺,我不知道這對她有什麼意義,我曾經問過,但她卻不肯告訴我,我感覺她把自己封在一個籠子裏不肯出來,也不肯讓人進去。

九月的陽光遠遠沒有前兩個月的毒辣,和著偶而吹來的微風,倒顯出幾分清涼的感覺來,小藍仍舊是坐在秋千上,頭低垂頭,閉著眼睛。

似乎已經睡著了。

拿起一旁的針織衫,輕輕蓋在她的身上,細長的睫毛微微動了動,輕微得幾乎不可察覺,我屏息等待著,她終究沒有對我睜開眼睛。

“小藍,我先走了,下午我會去接寶寶回來的,你好好休息,不用擔心。”我輕聲說道。

仍然沒有任何反應,我轉身離開,在門口的時候微微側了下頭,視線餘光時,她握著手裏的針織衫,望著我的方向,惘然若失。

九月的光陰就這樣一天一天的滑過,再次接到小藍的電話時,已經是九月中旬末了。

由於莊氏公關部門的疏通,文嘉的事,報上並沒有做大篇幅的報道,隻有幾份報紙在不重要的版麵有過不記名的報道,我們一直以為莊老太太不會知道這件事,但是今早小藍接到寺廟方麵打來的電話,說是莊老太太突發腦溢血,而他們發現的時候,莊老太太手裏正握著一份數天前的報紙。

帶著小藍匆匆趕往醫院,途中,她一直緊咬著唇,視線茫然的盯著窗外,雙手攪在一塊,因為捏得太緊的緣故,已經發了白。盡管我已經把車子的速度開到了最快,盡管我們身後跟著數個交警,但是生命中總是避不開遺憾,我們還是沒能見到莊老太太的最後一麵,醫院裏的的人說,老太太所在的山上交通很不方麵,救護車來去的途中耽擱了太多時間,而這恰好錯過了最佳的手術時間,老太太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

聽聞這個消息,小藍差點沒有直接暈倒在地,文嘉的事,我們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跟莊老太太交待,想不到,一時的猶豫,竟會再也沒有解釋的機會,莊老太太的眼睛,一定沒有閉上。

小藍倒是堅強了很多,至少從表麵上看如此,她親自參與了老太太喪事的所有工作,過程中沒有再流過一滴眼淚,但我知道她隻是想借工作來麻痹自己痛苦的神經。

隻是在逃避!

莊老太太也算是渝城的傳奇人物,在小藍的堅持下,喪禮辦得很隆重,渝渝大大小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鞠了躬,但卻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一句節哀順便外,找不出更多有人情味的話語。

所有的一切結束後,小藍似乎變得更加消瘦和沒有精神,我憂心的看著她。“小藍,過去的事,我們忘了好不好,放過你自己,也放過所有關心你的人好不好。”

她像被針刺到的兔子一般跳了起來,大聲吼道:“我很好,誰說我有問題的,就算有問題,也不用你擔心,也不用你管我。”

想去抓她的手,卻被她幾步退開,她防備的看著我,像看著一個敵人。

我的心像被利刃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小藍,你不要這麼看著我,我不會傷害你的,你的情緒有點不對勁,我認識一個心理醫生,我們去見見他好不好。”

“不好,不好。”她張狂的朝我吼道。“我很好,我沒什麼不對勁,不對勁的是你,你有妄想症,你老是在妄想我有病,你才應該去看醫生。”

“小藍,你不要這麼固執,你聽我說……”

“夠了。”她怒氣衝衝的打斷我,然後朝樓上奔去。“王媽,送他出去,以後不要再讓他進來。”丟下這句話後,她反鎖了房門,再也不肯見我。

十月

自從那次爭執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小藍,每次去莊宅,她都叫傭人打發我回去,她甚至關閉院門不肯讓我踏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