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陳毅到了作戰處,向指揮人員交代完摘星崮方麵的作戰方案,就帶著警衛員去胡桃峪。臨上馬前囑咐,叫杜寧趕去。
杜寧匆匆吃過早飯,也上了路。從小道拐到公路上,遠遠看見陳毅的三匹馬,在前邊小跑著前進。馬蹄揚起黃色薄霧。
由遠而近,傳來了飛機馬達聲。杜寧手搭涼棚,朝天上一看,是蚊式。
他立即跳進路邊的溝裏。兩架蚊式飛機擦著樹梢,在公路上投下巨大的黑影,風馳電掣地滑了過去。身後響起一陣撕裂空氣的噪音。飛機到了三匹馬的上方,從兩腋竄出一串串火球,當它揚頭向上拔起時,又投下兩顆黑色圓球,騰起的煙柱立即把三匹馬吞沒了。傳來掃射聲和爆炸聲。
杜寧心裏叫了一聲“軍長!”兩眼緊盯住煙塵騰起的地方。
一陣風吹過,煙塵向西北移動著散開來。透過輕紗般的塵幔,看到那三匹馬悠悠閑閑,不緊不慢地在信步前進。杜寧擦了擦滿頭的汗。
飛機自西南到西北兜了半個圈子,又一頭紮下來,順著公路去追那三匹馬。看看螺旋槳碰到馬尾巴了,那三匹馬似乎聽到一聲號令,一齊轉過頭,迎著飛機奔跑過來。轉眼之間,一上一下和飛機交錯而過。隨即又刷的一聲停下,掉轉馬頭觀察它們剛才轉身的地方。這時,飛機上傾瀉下來的炮彈正叭叭響著,在他們跑過的路上炸開一團團白色火球。隨之,又是兩顆炸彈在更前一點的地方爆炸了,煙塵再次遮斷了前方的視野。
三匹馬邁開不慌不忙的步子,進入到煙塵之中。待到煙塵再次散開,公路上已經沒有馬匹了。隻見向東彎去的山溝裏,青紗帳間閃過一串棕色的影子。
杜寧一下跳了起來,在陳毅拐進山溝的地方下了公路。經過一條澗水,他洗了洗臉,又手捧著喝了個夠,這才穿過隱蔽著馬匹輜重的胡桃林,登上胡桃峪山頂。
山頂,是沂蒙山人民稱作“崮”的大石岩。崮下石洞裏設著團指揮所。可是隻有一個參謀和一個通訊員在值班。團長隨陳毅到前沿陣地去了。參謀介紹了一下當前的戰況。這裏往南,是一個椅子背形的山坡。左邊扶手盡頭凸出一個山頭,是三〇〇高地。右邊的扶手伸出去遠得多,直伸到河水的半中間。那裏有半截塌了的磚塔。塔基四麵,一麵連著椅背,三麵是削壁懸崖。從左扶手到右扶手,拉開了四道弓弦形的防線。
最下邊河灘上的那道塹壕,昨天已被敵人占去。第二道工事在河灘與三〇〇高地之間,沿著山腳展開。為了縮短戰線,集中兵力,黎明前我們主動從那裏撤了出來。敵人也沒占領它,現在成了兩軍之間的真空地帶。我們最重要的防線,就是以三〇〇高地為起點的這道工事。這一線上布滿了真真假假的地堡、機槍陣地和單人掩體。它後邊是炮兵陣地,隔著樹叢可以聽見戰士們的笑語聲和擦炮引起的金屬撞擊聲。
杜寧沒心思再休息,謝過參謀就繼續前進。在三〇〇高地西邊找到陳毅軍長一行人,加入了這個十多人的行列。陳毅在營團幹部陪同下,走走停停。一會兒站下來用望遠鏡看看敵方陣地,一會兒和加固工事的戰士閑談幾句。塹壕有的地方並不深,人頭會露出地平線,敵人常打冷槍。陳毅挺著胸大搖大擺不慌不忙地走著,陪同的幹部們不時交換焦急的目光。
張德標發現了杜寧。急忙趕過來,搖著杜寧的胳膊問:“你怎麼來了?隊上的同誌們都在哪裏?”
杜寧一一回答著,並且祝賀他升了營長。
“呀呀烏!”他作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他們來到一個丁字形的交叉點。有幾個戰士坐在背陰地裏擦槍和抽煙,看見他們走來,正要站起來敬禮,陳毅擺擺手叫大家坐著別動。戰士們又原地坐下。有的用眼溜著軍長,有的低著頭,誰也不吭聲。
“團長同誌。”陳毅站下來,故作驚訝地問:“你怎麼把我們的戰士都帶成這個樣,打了勝仗倒象丟了二百大錢?”
團長正不知如何回答,一個矮個子、湖南口音的戰士站起來說:“老總別挖苦我們了。你批評幾句,我們心裏倒好過些。我們吃了敗仗!”
“哪個說你們吃了敗仗?”陳毅說,“這倒奇怪了。前天我給你們任務,要守住這個胡桃峪。那時候你們是兩營人,對麵的敵人是一個團!今天我來一看,你們隻留下不到一營人了,敵人增加到兩個團,可你們還守在胡桃峪上!你們分出去的人又守住了另一座山頭。你們完成的任務比我下達的多一倍,這是勝仗呀還是敗仗?我也有點胡塗了。”
有的戰士笑了。可是湖南戰士固執地說:“我們撤了兩條防線呢!”
“那有什麼了不起?我們是軍隊,又不是棋盤上的小卒,隻許進不許退。防線丟了再拿回來就是,那算個屁事!我今天來,就是知道你們會拿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