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們完全可以麵對麵交談了。他們的努力所換來的,是她不僅可以說話,還可以讀懂唇語。那天,月光下,他說,我愛你。她的臉就紅了。倚了他的肩膀,她發現,原來,一片寂靜的世界,竟然也可以這樣美好。
因為,仿佛,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市電台的本地新聞檔,正缺一名播音。他說去試試?她說行?他聳聳肩,當然行。她說那就去試試。其實她對自己並沒有信心,她隻是想去試試,應付一下他,以及自己。她怕他傷心。她想,假如不試試的話,那麼,她將怎樣麵對他期待的眼神?
竟然通過了。順利得連她都感覺不可思議。她告訴他們自己其實聽不見任何聲音,一開始他們不信,後來信了,卻是驚訝和讚歎。於是他們決定試用她,試用期沒滿,就跟她簽了合同。一切美好得令人不敢相信。那天兩個人都哭了。那天下了一場流星雨。那天,他們悄悄為對方,許了一個美好的願。
他每天開車的漫長時間裏,不再孤獨。每到新聞檔,他都會準時打開收音機,然後對車上的客人說,聽,我女朋友在播音呢!他把那半個小時的節目錄下來,一遍一遍地聽。那些枯燥單調的本地新聞,成為他最喜歡的音樂。他快活地穿越著大街小巷,哼著歌,不停地傻笑。
那天播完音,導播告訴她,在她做節目的時候,接到一位聽眾電話,對方祝她永遠快樂。她問留名字了嗎?導播說留了,叫陳東……不過,聲音似乎不大對勁。一霎間她有了不詳的預感。她給他發短信,不回。五分鍾後再發,還不回。三分鍾後再發,仍不回。她慌了,某一種東西驀然倒下。電話在這時響起,她把電話遞給導播,導播接起來,臉就白了。
她趕到醫院的時候,他的全身正插滿了管子,一動不動。她喊他的名字,一直喊,不停地喊,可是他終未醒來。送他來醫院的好心人告訴她,發現他的時候,他正努力爬出撞得變形的出租車,渾身是血,連呼吸也變得微弱。可是,他卻艱難地撥通了一個電話。他對著電話說,我是陳東……替我祝她永遠快樂。
她能快樂嗎?她想她不會,因為他永遠離她而去;她能快樂嗎?她想她會,因為他其實並沒有走遠。他一直在她的身邊。他留住了他的青春,以及他們的愛情。當然,還有他臨走時候的,那句祝福。
現在,她把嘴湊近麥克風,準時地播報每天一檔的本地新聞。她的聲音出奇地平靜。她非常想他。非常想。卻隻能不動聲色。
半年前我采訪過她。我努力回避著失去聽力這樣的字眼,想不到的是,她卻是滿不在乎。
她笑著說,其實我並沒有失去聽力,真的。
她笑著說,其實我可以聽到聲音的,真的。
她笑著說,現在,每天,包括所有的夜晚,我的世界,都是他的聲音。
她笑著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