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又練了一年。他鑿出很多枚一模一樣的青石戒指。他把它們串起,掛上身後的牆。
那天石匠鄭重地打開紅布包。那是一個偉大的時刻。石匠取出那小塊玉,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獨自笑了。石匠慢慢地走出屋子。
石匠真正的工作,終於開始了。手錘還沒有掄起,先有一滴汗,落上了那玉。
鐵鏨和玉,輕輕撞擊。隻那麼幾下,石匠便發現,他保存了四年的,竟真的是一塊青石。上麵沾著的一點點玉,已經被他的鐵鏨,研成細膩的粉塵。
石匠沒有停下。他繼續著動作。他的動作專注且鄭重。一下,兩下,一天,兩天,終於,那塊青石在他的鐵鏨和手錘下,變成一個粗糙的環。
石匠拿著砂紙,包著石戒,細細磨擦。那環逐漸清晰明朗,有了戒指的模樣。
石匠改換了刻刀,在上麵,刻下笨拙的花紋。
那戒指,便終於完成。他拿著這枚石戒,和身後牆上的一串石戒比較。他發現,這石戒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甚至,那串石戒裏,隨便拿出一枚,都比這枚耀眼。
石匠回了家。
他把石戒拿給女人,他說,竟,真的是塊青石。女人接過來,往手指上套。她說你鑿了好多?石匠說是的,不過那些都被我毀了。女人說可惜了。石匠說不可惜,那些是習作,這件才是作品;那些隻是石頭,這個才是戒指。不過,竟想不到,到最後,還是送你一塊青石。女人說,挺好了,挺好了。
女人站在窗前。她的中指戴著那枚青石鑿磨而成的戒指。她把五指分開,手掌朝裏,仔細地看那石戒;然後,再把手翻過來,手掌朝外,再仔細地看。女人看了好久。夕陽照進來了,將那石戒,染成近似透明的紅。
女人終於輕輕地哭了。她抓起男人的左臂。她說,不讓你鑿戒,你偏偏……
石匠笑笑,沒說話。
女人抓起的,隻是一隻左臂。三年前,一次意外,一塊巨石砸中石匠的左手,現在那裏,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手掌。
多少時,黃昏裏,石匠靜靜地坐著,右手握著手錘,左臂的臂彎裏,夾著冰冷的鐵鏨。他一下一下地敲擊,一次一次地研磨,隻為給自己的女人,鑿磨出一枚真正的戒。
那是愛情的表達嗎?石匠不知道。他甚至沒有想過。他不懂這些。
石匠虎背熊腰。鐵鏨似的膚色,青石般的骨骼。可那心,卻是玉的質地。柔軟,堅韌,並且細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