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頭是買來的,床上五件套中的一件,女人的嫁妝。檸檬黃絲綢麵料,柔柔滑滑的,繡一對戲水的鴛鴦。枕頭很長,很有型,很鬆軟。晚上,並排著兩個甜甜蜜蜜的腦袋。
女人起床,一隻手輕揉著脖子。男人說落枕了?女人說沒。男人說不舒服?女人說沒……揉著玩呢。男人舒一口氣,輕輕吻過去,卻叭叭作響。新婚燕爾,愛情讓他們像兩隻不知疲倦的春蠶。
其實女人真的不太舒服。枕頭有些矮,太過鬆軟,彈性不夠。夜裏她醒了,脖子酸疼,想在枕頭下墊一件毛衣,可是男人正打著甜鼾,讓她不忍驚動。女人想忍著吧,忍過一段時間,就習慣了。男人在睡夢中滿足地咂著嘴巴,女人想,好在這枕頭,應適了男人。婚姻就是這個繡花的雙人枕頭,總得有一人,為對方,做一些細微的改變。
女人回娘家住了些日子。她念著男人,提前趕回來。是清晨,女人悄悄進了屋子,踮著腳邁著小碎步,輕輕打開臥室的門。男人還在睡覺,他抱著那個繡一對鴛鴦的雙人枕頭,鼾聲震天。
男人的腦袋底下,枕著另一個枕頭。男人獨身時的枕頭,土氣並且陳舊。女人愣了愣,挨著男人坐下。她等待男人醒來。
男人翻一個身,睜開眼,看見女人了。他說怎麼這時候回?女人說想你唄。男人快活地笑了。女人把唇湊過去,啄男人沾著眼屎的臉,叭叭地響。
女人問怎麼不枕雙人枕頭?男人囁嚅了,他說枕頭太矮……脖子不太舒服,不過不怕,慢慢會習慣的,隻要你合適就行……。女人說傻人,修得千年才共枕眠呢,怎能讓你枕一個不合適的枕頭。男人說真的不怕……。女人說怕不怕都得換!女人下著命令,心裏暖暖的,眼角卻涼涼的。
男人和女人,一起往繡一對鴛鴦的雙人枕頭裏續填著蕎麥皮。男人說如果不被你現場抓獲,我們豈不是一輩子都要枕著不合適的枕頭?女人說可能……我們為什麼不說出來呢?男人說因為愛吧,愛得太深,就不忍讓自己的愛人有哪怕最最微小的不適。女人說是呢。為愛人付出和犧牲,是一種幸福,知曉愛人的真正需要,其實更是一種幸福……現在我們一起填高這個枕頭,不是最幸福的事麼?男人微笑著點頭。突然他想起一個問題,他說這個雙人枕頭,我們能枕多長時間?
好像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因為女人吻過去,叭叭地響。
女人說千年修得同枕眠。這枕頭,也該能枕一千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