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遼史》纂修時文獻難征的情形不同,金國“製度典章,彬彬為盛。征文考獻,具有所資”。又天會五年(1127)攻陷宋都汴梁(今開封)以後,宋朝之“所有國書、誓詔、冊表、文狀、指揮牒檄,以載於故府案牘者”,均為所獲。因此,文獻豐富,“遺聞不墜”。而元人於金史經營已久,“纂修之命,見諸敷遺之謀”,又與宋、遼二史取辦倉卒不同。
在這一基礎上修纂的《金史》,在質量上自然也與遼、宋二史不同。清《欽定四庫全書總目》的《金史》提要中即說:“其首尾完密,條例整齊,約而不疏,贍而不蕪,在三史之中,獨為最善。”又進一步評價:諸誌、表“皆切中事機,意存殷鑒,卓然有良史之風”;但由於該書“隻據《實錄》,未暇旁考諸書”,其列傳之中,頗多疏舛,或記述乖體例,或內容未能核定。
《宋史》由工部侍郎斡玉倫徒、監察禦史餘闕、經筵檢討危素等二十三人分撰,於元順帝至正三年(1343)始修,至正五年(1345)修成。
全書采紀傳體,共四百九十六卷,凡《本紀》四十七卷,《誌》一百六十二卷,《表》三十二卷,《列傳》二百五十五卷。記載自北宋建隆元年(960)至南宋祥興二年(1279)三百一十九年的宋朝曆史。在“元三史”中,《宋史》最為龐大,即在“二十四史”中,篇幅也是最大的,卷帙幾盈五百,列傳達兩千多人,所收的史料十分豐富。在體例上,《宋史》的纂修者尤為重視典章製度的記載與總結,其誌的體量甚大,占了全書的三分之一。道學亦即理學的創立,是宋代思想文化界的一個重要事件,湧現了周敦頤、程頤、程顥、朱熹等一大批思想家,對後來中國思想史的演變與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宋史》特設立《道學傳》,記載了以周敦頤等為代表的二十餘位思想家的生平和言行思想,堪為一部宋代理學史。
但是,作為一部卷帙浩繁的史著,《宋史》全書的修成僅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不能不認為是“取辦倉卒”而多所疏略。特別是纂修者“大旨以表章道學為宗”,以道學觀點作為論人議事的是非標準,而“餘事皆不甚措意”,因之常有不符合史實的記載,出現不少舛謬。清《欽定四庫全書總目》的《宋史》提要即歸納為:紀、傳之互異,誌、傳之互異,傳、文前後之互異,並有一人兩傳、有目無文、互相矛盾的缺點。
又指出其記事詳於北宋,略於南宋,理宗、度宗以後尤缺;《文苑傳》止詳北宋,南宋僅周邦彥等數人;《循吏傳》則南宋更無一人。
遼、金、宋三史盡管存在諸多不足,但由於其體例之整齊、史料之豐富、保存之完整,仍然不失為三部重要的史學著作,從而得到後世的重視。因此,明代刊刻正史,將《遼史》、《宋史》、《金史》三史及明代修纂的《元史》,與宋代所定之“十七史”合為“二十一史”。後來又稱為我國曆史著作“二十四史”的“元三史”。“三史作為元朝統一政權對遼、宋、金時期多民族曆史進程的總結,作為宋元理學思潮影響之下的曆史著作,作為‘二十四史’的組成部分,它在曆史編纂方法和史學思想上都有著一定的成就和特色”。
其初,詔修三史,命歐陽玄為總裁官。時其南歸,“使者迫促,力疾就道”。至京後,朝廷問修史之要。歐陽玄答曰:“是猶作室,在於聚材、擇匠。聚材則先當購書,擇匠則必遴選史官。”於是,遣使購書,增設史官。三史書成,例皆奏進,其奏進表均由歐陽玄所擬,其中《進遼史表》係代右丞相、都總裁官脫脫擬,《進金史表》、《進宋史表》係代右丞相、都總裁官阿魯圖擬。可知其在三史總裁官中,歐陽玄地位較高,作用也是比較特殊的。元順帝曾說:“斯人曆事累朝,製作甚多。朕素知之。今修三史,尤任勞勳。”當時,時為史官的著名學者危素,也撰文記述了歐陽玄在纂修三史中的重要作用。
歐陽玄在三史纂修中的重要作用,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麵。
一是發凡舉例,確定三史體例。首先,歐陽玄親自擬立了三史凡例。據《遼史》所附,其《三史凡例》文字甚為簡略,主要確定各紀、誌、表、傳之“書法”。其帝紀,準《史記》、《西漢書》、《新唐書》;各國稱號等事,準《南史》、《北史》。誌、表,“各史所載,取其重者”。列傳,為後妃、宗室、外戚、群臣、雜傳。
遼、金、宋三朝,為元之前朝,故多有關係,或友好交往,或兵戎相見;而遼、金、宋三朝,為同一時期並存的三個國家政權,相互之間關係錯綜複雜。如何處理他們與本朝的關係,如何處理三國之間的關係,這都是不可回避的問題。對此,元朝廷在經過長期爭論以後,確定“各與正統,各係其年號”的原則。《三史凡例》則規定:“三國所書事,有與本朝相關涉者,當稟。”即須稟告總裁官,以決定取舍。對於“金、宋死節之臣,皆合立傳,不須避忌。其餘該載不盡,從總裁官與修史官臨文詳議”。“不須避忌”,“該載不盡”,這實際上就是采取尊重曆史的態度,如實記載,既不曲加回護,也不任意貶斥。對於疑難史事,《凡例》規定“疑事傳疑,信事傳信,準《春秋》”。由於此《凡例》過於簡略,不便操作,歐陽玄又製定“便宜數十條,俾論撰者有所據依”。
二是親自參加撰稿,“論、讚、表、奏,皆所屬筆”。依三史體例,《本紀》、《列傳》各於篇末綴讚,是為對於本朝之總結,或對於各傳主的評價。而各《誌》,則於篇首置論,闡述其起始原委。三史又各有《表》,《遼史》有世係、皇子、公主、皇族、外戚、遊幸、部族、屬國八表八卷,《金史》有宗室、交聘二表四卷,《宋史》有宰輔、宗室世係二表三十二卷,共計十二表四十四卷。如此浩繁的篇章,歐陽玄在短短三年之中,全部予以完成,其艱辛不易,可想而知。
歐陽玄在這散置於三史各篇的“論、讚、表”中,以其淵博深邃的學識,總攬全局、洞徹入微的眼光,以及超邁時流的文筆,表現出傑出的史學才華。
《本紀》為一史之綱,是貫穿全史的線索,必得簡練而清晰。而《本紀》之讚語,則是對於各朝的綜述與評價。歐陽玄撰寫的這一類讚語,概括一朝要事,評說其利弊得失,頗中肯綮。如《遼史·太宗本紀·讚》雲:
太宗甫定多方,遠近向化。建國號,備典章,至於厘庶政,閱名實,錄囚徒,教耕織,配鰥寡。求直言之士,得郎君海思即擢宣徽。嘉唐張敬達忠於其君,卒以禮葬。輟遊豫而納三克之請,憫士卒而下休養之令。親征晉國,重貴麵縛。斯可謂威德兼弘、英略間見矣。入汴之後,有“三失”之訓。《傳》稱鄭伯之善處勝,《書》進《秦誓》之能悔過,太宗蓋兼有之,其卓矣乎!
遼太宗耶律德光為遼朝的創立者,其南征北戰,擴充疆土,武功赫赫。讚語則肯定其文治之德,揭示了遼朝興起的內在原由。
太宗以後,世宗、穆宗先後繼位,但才具平庸,治行無道,以致身遭不測。歐陽玄在《世宗本紀·讚》中即指出:
世宗,中才之主也……既乏持重,宜乖周防,蓋有致禍之道矣……變起沉湎,豈不可哀也哉!
其《穆宗本紀·讚》中論穆宗:
非不明也,而荒耽於酒,畋獵無厭……賞罰無章,朝政不視,而嗜殺不已。變起肘腋,宜哉!
遼聖宗在遼朝諸帝中在位時間最長,其武功顯赫、文治彬彬,營造了遼朝的全盛時期。歐陽玄在《聖宗本紀·讚》中說:
聖宗幼衝嗣位,政出慈闈。及宋人二道來攻,親禦甲胄,一舉而複燕、雲,破信、彬,再舉而躪河、朔,不亦偉歟!既而侈心一啟,佳兵不祥,東有茶、陀之敗,西有甘州之喪,此狃於常勝之過也。
然其踐祚四十九年,理冤滯,舉才行,察貪殘,抑奢僭,錄死事之子孫,振諸部之貧乏,責迎合不忠之罪,卻高麗女樂之歸。遼之諸帝,在位長久,令名無窮,其唯聖宗乎!
應該說,其讚述尚稱得體,評價頗為允當。
《列傳》為人物傳記,包括後妃、宗室、文武大臣、循吏、文學、藩部、外國等等。歐陽玄所撰各篇讚語,即是對於各《列傳》人物生平大事、藩國史地情況的紀述與評價。金國的完顏宗翰、宗望,為金之開國功臣,戰功顯赫。歐陽玄所撰讚語,作了高度評價。《金史》列傳第十二《宗翰宗望傳》載:
讚曰:宗翰內能謀國,外能謀敵,決策製勝,有古名將之風。
臨潢既捷,諸將皆有怠忽之心,而請伐不已。越千裏以襲遼主,諸將皆有畏顧之心,而請期不已。觀其欲置江淮,專事陝服,當時無有能識其意者。甫釋幹戈,斂衽歸朝,以定熙宗之位,孰可掩哉。
宗望啟行平州,戰勝白河,席卷而南,風行電舉,兵無留難,再閱月而汴京圍矣。所謂敵不能與校耶。既取信德,留兵守之,以為後距,此豈輕者耶。《管子》曰:“徑於絕地,攻於恃固,獨出獨入,而莫之能止。”其宗望之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