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案(1 / 3)

龍昭汶對這小縣令頗有好感,不禁問道:“見大人眉頭深鎖似有滿腹心事,是否為公務煩惱?”

蕭成見她語氣關切受寵若驚,於是坦言相告:“上月中旬我接了一樁案子,是許家村一個老婆婆狀告媳婦許苗氏與奸夫嚴秀才勾結殺了她的兒子許田,本來這案子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許苗氏向來不出門,總將自己鎖於房內織布,與嚴秀才的奸情沒有絲毫證據可言。有一日堂記官翻查衙內舊檔才發現這是三年前的舊案,當時的午作官很負責,將屍體和現場都詳細記錄了下來,但是上任縣令卻一直沒破了此案。我的堂記官也在月前死亡,他的死狀居然和許田一模一樣,發須盡剃,舌頭被割,雙手被交叉捆縛於胸前,胸口被切出一個方正的“口”字,心被人挖走,死得十分淒慘古怪。我和幾個朋友日夜翻查古籍舊史,竟然發現這種死狀是古滇國的一種風俗,在那裏犯了背叛神祗之罪的人必須這樣死去才能抵消神靈的憤怒。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翻查衙內積案發現近十年來這種類似的命案竟有幾十餘件,大部分屍體麵目全非不可辨認,苦苦思索數日竟一無所獲,如今堂記官不在,我查案更缺人手,真教人苦惱!”

龍昭汶一聽之下心中稱奇不已,道:“這古滇國消亡已有三百餘年,並且離中原之地的京郊何止萬裏之遙,二者怎會有如此牽扯,內中情由確實費人心神。”

“況且我這小小閑衙藏書有限,那古滇風俗也是隻言片語間透露,並無詳載。我一月前就上書過文翰院請求查閱資料,可惜我身份低微,至今無回音,隻怕過了年餘百載也無人理會我的褶子,真是寸步難行,難有進展。”蕭成灰心地歎氣。

龍昭汶點頭稱道:“恩,按本朝朝規,文翰院屬中樞省機關,以縣令身份要直接上書中樞省,必先由上級層層排查,這其間確實需要月餘,加上朝中朝務積案累牘,就算數月半載之後有人看到此折,也不會多加理會。不過,此乃大案,大人不妨先上書廷尉衙門,向上封請援必受重視,這裏離京師不遠,而且廷尉人手眾多,最多三日必有回複。大人以為如何?”

“正是!我怎麼沒有想到,多謝姑娘提點!”蕭成一拍腦袋,大喜過望,“姑娘真是聰明,竟對朝中事物如此熟悉,莫非姑娘乃名門之後?”

“本家爺爺曾在朝中做過小官,隻是後來家道沒落,我自小聽多了自然記得。”龍昭汶一怔,這小縣令看上去憨憨的,腦筋倒轉得快,佯怒道:“是阿南兄弟,怎麼又叫姑娘?”

“啊,是了,南兄恕罪!”蕭成忙點頭,“以後一定記得!”

“在下曾隨爺爺念過幾年書,大人如果不嫌棄,在下願暫作你的堂記,為你謄抄宗卷,起草折子。”龍昭汶也不在意簫成的態度,心頭轉過一個念頭便開了口。

“南兄真是熱心之人,隻怕公務枯燥,累了南兄。”

“大人於在下有救命之恩,區區小事何必掛懷。”龍昭汶笑吟吟地,“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向廷尉衙門上折子吧。”蕭成於書房內反複揣摩最終擬定了一份折子,認真謄寫之後問一旁的龍昭汶道:“南兄覺得這折子可否?”

龍昭汶接過折子一看,覺得這蕭成不愧有小才子的美稱,加上他對此事十分上心,行文如流水,切中肯挈,條理分明,是份難得的好文章,答道:“我不通公務,不敢妄言教大人見笑。對了,大人還沒有將縣名和你的官銜寫上,這可是漏不得的。”

說著龍昭汶就提起筆在折子末行落款認真地寫上“懷化縣縣令蕭成”。

“南兄字體雋秀有力,頗有衛夫人筆風!”

還未待龍昭汶開口,一個滿頭大汗的衙役跑了進來:“大人——!”

綿兒扯著那名衙役衣襟,不滿地阻攔:“哎,你別亂闖內堂啊!”

“錢大哥,怎麼了?”

“那許苗氏不見啦!我們兄弟幾個在她家盯了幾天,那女人帶女兒在屋裏織布十分安分,也沒見她出門,但是今天老宋借故討水喝發現那淫婦居然不在屋內,大活人就這麼變沒啦!”

“什麼?這等古怪!”蕭成詫異地在屋內跺來跺去,最後一跺腳道:“這就領我前去!”

“我也去!”龍昭汶忽然插口,見蕭成一臉不解補上一句,“我是堂記官!”

“恩!”蕭成點了點頭,提起外衣就奔了出去。

“綿兒,你應該知道你的小老爺平日是怎麼交折子的吧!”

綿兒被這瞬間發生的事情弄得一頭霧水,一知半解地點點頭:“是啊,小老爺的折子都是我幫他發出去的,怎麼了?”

龍昭汶將折子用一個紫色套子包裹好交到綿兒手中,小聲囑咐道:“盡快將折子交遞到廷尉衙門,就說是要廷尉上官勉親拆,不可假手於任何陌生人,這折子對你家小老爺生死悠關,越快越好,明白嗎?”

綿兒一聽於小老爺這麼重要,謹慎地點點頭:“我明白,小老爺一定遇到大案子了!”

龍昭汶見這丫頭很知道輕重也不再多說什麼,邁步追了出去。等他們趕到許家村時,隻見許田家門口圍了好些人看熱鬧,許婆婆委頓在地,滿麵煤灰,抱著一個渾身贓汙的小女孩老淚縱橫:“我這婆子上世到底造了什麼孽啊~~兒啊,你把我也帶走吧,你的娘想你啊~~這世上我也看夠了,看夠了~~”

屋裏不斷地傳出砸鍋丟盆的聲音,接著就聽見一個年輕女人潑辣的叫罵:“你個老不死的,少拿你兒子嚇唬我,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天天在家織布,哪裏對不起你們許家啦?你這惡婆子倚老賣老,平白汙我名聲,往自家兒媳身上潑髒水,你還是不是人啦?老婊子,你要見你兒子見去啊,叫來這一班衙門裏的瘟神,你嚇唬誰啊?”

那許苗氏兀自在屋內罵罵冽冽,越罵越凶,其間夾雜方言髒字,甚是難聽。人群議論紛紛,衙役們對此情形似乎沒了輒,各自蹲坐在門檻前看戲,無人上前勸阻,見蕭成一幹人到來這才起身。

蕭成瞪視了一眼一旁懶怠的衙役,上前扶起許婆婆:“婆婆,先起來吧。”

許婆婆抹了把眼淚,抱起懷裏的小女孩,咚咚地就給蕭成磕頭,撞得額頭鮮血直流:“大人,我年輕守寡,受苦受累養大這麼一個兒子,不能讓他給人平白害死啊,不能啊~~我那天夜裏分明聽見我兒媳房裏有男人聲音的,真的~~求你了,大人,求你了!我兒子不能白死啊!”

“婆婆,還死者公道是我這個父母官的職責,我一定給你一個說法。”蕭成臉色大變,慌忙扶起許婆婆,見狀況她們也僵持了很久了,於是說道,“婆婆,你吃過沒?大人不餓,孩子也該餓了。”說著就去抱那個小女孩,那小女孩仿佛很害怕,哆嗦著往許婆婆懷裏縮,一對黑黑的眼珠子無神地望著前方,龍昭汶這才發現這個她居然是個盲女,望向蕭成,他像是明白她要問什麼,歎息著點了點頭。蕭成溫柔地拉起那個小女孩的手,溫和地說:“許丫頭,我是蕭哥哥,你忘啦?我們拉過勾勾的哦!”

那小女孩有了反應,怯生生地伸出手,張開嘴“啊——”了兩聲,原來她不止是個盲女還是個啞巴,龍昭汶一震,眼神迷離,幫小女孩拉了拉破舊的衣服,隻見那灰色底子已經洗得發白,上麵貼滿格子和藍花的補丁,憐惜地自言自語:“怎麼會這樣?”

小女孩聽見陌生人的聲音,又哆嗦著抽回自己的手,驚惶地瞪大眼睛。

“丫頭別怕,她是哥哥的好朋友阿南--哥哥,她很喜歡你的,別怕!”蕭成抱起她,溫柔地撫摩她的小腦袋道:“哥哥帶你和奶奶去吃東西,好嗎?”

小女孩歡喜起來,拉起龍昭汶的手,笑著點了點頭。

蕭成將許丫頭和許婆婆放在灶間的凳子上,卷起袖子忙乎起來,他往灶門裏丟了幾塊木碳,又查看了一下這家的碗櫥,除了幾包黃豆就是一些地裏剛撅出來的芹菜和野菜。他拿起芹菜就要洗,許婆婆趕忙起身攔住他:“大人啊,木炭和芹菜是要賣的,不能用,大人還是一旁歇息吧,小戶人家不敢教您操勞。”

“不用,還是我們來。你們家平時就吃這些?沒有別的?”龍昭汶見婆婆額頭的傷還未止血,又扶她坐下。

許婆婆不敢違逆,隻好在凳子上坐立不安:“哪裏敢想啊。以前我兒子在的時候,是做鐵匠鋪生意的,他手藝好生意也好,雖說不上富貴吧,還能教一家子三天兩頭吃上些肉臊子。他死後啊,我年紀又大賺不了錢,隻好靠以前幫兒子燒碳的手藝燒點碳換些口糧,大人莫怪我小氣,家裏實在是…..我都一年沒吃上口魚肉了.”

“婆婆,以後想吃肉了就到我的衙門裏找我,兩口肉我還請得起!”蕭成笑嘻嘻地抱了把麥秸杆放進灶洞.

“大人,你可真是心善的年輕人,這年頭的官像你這樣的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他們不向我這老婆子討兩口肉就已經謝謝上蒼啦.”許婆婆感激之情益於言表.

“婆婆,這是我的職責,應該的。南兄,我燒灶,麻煩你抄菜,成嗎?”蕭成從灶台後探出半個腦袋問。

龍昭汶明白他是怕自己被灶灰弄髒才讓她炒菜,但是她自小什麼奇怪的學問都學過就是沒學過炒菜,手忙腳亂地將菜一股腦地丟進鍋裏,拿雙筷子亂七八糟地攪動起來。

“哎喲,這位小大人,還是我來吧。”許婆婆終於坐不住了,搶過筷子撈出野菜道,“這菜還沒切怎麼就下鍋了呢?炒菜哪有用筷子的啊?你們讀書人啊,就這樣,不知柴米貴,小大人還是一旁歇息吧。”

龍昭汶尷尬地立在一旁,像是做了什麼壞事一樣,扁著嘴走向灶台蹲在蕭成旁:“那我還是來幫你好了。”

蕭成眼角滿含笑意:“想不到南兄居然也是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之人,失敬!失敬!”

龍昭汶不服氣地嘟起嘴,朝他抬了抬眼,拾起一把麥杆丟進灶洞道:“燒火我並不比你差啊。”灶火映得她的臉紅彤彤,隻見她丹唇豐潤,眼光流轉,嬉笑間嫵媚無比,豔麗逼人,蕭成傻傻地盯著她瞧了好半晌也不知道動作,麥杆上的火快燒到他的手也不知覺。

“喂,當心火啊!你傻啦?”龍昭汶推了他一把,他這才回過神來甩著手將著火的麥杆丟進灶洞。龍昭汶見他手忙腳亂的傻樣不禁吃吃地笑了起來,他也不生氣,嘿嘿地笑著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後探手將龍昭汶頭發上的一截麥杆檢下來:“還笑我呢?自己頭上插了根稻草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