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趁現在在家,多跟媽學學。”在家丟臉就好了,可不能在外麵丟大臉。見女兒撒嬌,她也軟下來了。

一家人吃過晚飯,水蓮先去洗澡。李浩和父親下棋,蕭容和王晴在看肥皂劇。

電話響起,王晴接起。又是易官揚。

“她正在洗澡呢,等一下我讓她打給你。官揚,吃飯了吧?”王晴忍不住憐惜起女婿來,內心還有那麼一絲內疚,忍不住多替女兒關心一下女婿。

易官揚提起的心終於放下。等下和她說什麼呢?他不知所措起來,喃喃地說:“媽,不用了,讓她早點休息吧,知道她平安就行了。謝謝媽。”

王晴怔忡地看著電話,納悶地說:“下午還火急火燎的,現在怎麼就說不用了?”

李振問:“怎麼了?”

王晴壓地聲音說:“他們是不是出問題了?”她怕被蕭容聽到老人家有所憂心。

李振也低聲說:“夫妻之間鬧個小矛盾很正常,你別瞎操心了。我看,官揚電話都打過來了,肯定是沒事了。你就別管了!”

水蓮合上高一教科書,心裏納悶,官揚為什麼不讓她聽電話?無話可說嗎?難道他的答案——不再往下想,真心是不會騙人的,她相信她自己的感覺。這晚水蓮恍恍惚惚地淺眠著,一如她忽明忽暗的心情。

易官揚落寞地看著一如往常的房間,房間沒有什麼變化,但卻少了那份熟悉的氣息。他覺得他必須做點什麼。突然他看見那本剩下來的信箋,靜靜地躺在梳妝台前,潔白如雪,仿佛等著人來傾訴。他拿到書房書寫起來。

水蓮,你還生我氣嗎?咻的一聲,白紙進了垃圾桶。

水蓮,對不起!咻的一聲,白紙又進了垃圾桶。

水蓮,咻的一聲,白紙又一次逃不過進垃圾桶的命運。

易官揚放下筆,他沒想到用文字表達感情也是這麼難。

他拿著水蓮那個手機,隨意地翻看著他發給她的那些短信息,每一條都保留了下來。他不禁暗暗高興當時買了個大容量的手機。他越看卻越覺暗夜漫長,所做過的事所說的話也變得澄清起來。驀然間,水蓮的聲音出現在他腦海,“官揚,我再也不要參加這種宴會了”。他的心猛地震動了一下,水蓮當時的神情和語氣是多麼落寞和祈求啊,而他卻無意或有意地忽略了,隻為了自己的滿足感,還自以為是地覺得她適合這樣生活,一次次地要求她做出不樂意的事。他心情複雜地心痛起來。一時意動,他用自己的手機發了一條短信息到水蓮的手機,說:“對不起,讓你為難了。這是幸福的道歉,因為你為了我的要求而努力的樣子讓人既心疼又幸福。”

這天中午,水蓮來到學校的畫室,和父親閑聊一些教學心得和學生的心理傾向。之後她又開始欣賞起那些學生的作品。她指著一副名叫《植樹》的畫問父親:“這畫誰作的?水平很高,意境很深遠,讓人看著莫名地感到希望。”

“那是今年參選市畫畫比賽的獲獎作品。畫家本人對獲獎不甚在意,就把它隨便扔這裏了。據說有人出價二十萬。”李振雲淡風輕地說,沒有絲毫惋惜之情。

水蓮欣賞地點點頭。藝術家除了要忍得住寂寞也要受得住清貧,太利益化的作品注定不會有更高的成就的。她問:“我們學校老師畫的?”

“嗯,你也認識的,商磊。”李振頗感自豪。

“你的得意門生!爸,真羨慕你,什麼時候我也會帶出這樣的學生來呢?”認識這個商磊的時候她是個小學五年級的學生,商磊是父親帶的高三學生。那時,他經常到家裏來和父親切磋畫藝,偶爾不巧父親不在他還會給她修改一下作文,或者搞怪地捉弄人。比如有一次,她趴著睡著了,他居然在她的臉上用鮮豔的畫汁畫了隻癩皮狗,害她不知就裏聽了他的差遣到村子小賣部給他買飲料,一去一回,受盡了別人的奚落取笑。

這個商磊不是念了中央美院嗎?怎麼會回到清遠這小地方來教書?她問父親。

李振說:“人各有誌,是珍珠,哪都會發光的。”

是的,商磊是一個散發著陽光的人。水蓮沒想到這麼快她就遇到這縷陽光了。

水蓮和那個陽光男生在上課之前就走進了習班級,坐在後麵打開筆記本準備做上課記錄。一頭披肩直發卻留著不薄不厚胡須的男子也提了一張凳子坐了過來。披肩直發的男人本來就讓普通人覺得另類,而他居然還留著不協調的胡須。這人不是誰,正是商磊。水蓮怔了一下還是認出他來。

顯然他也吃了一驚,兩人稍稍點頭,但來不及說話,因為授課老師已經叫“上課”了。

課正講得投入,學生也全神貫注,商磊卻無聊地轉著那支碳筆,一張白紙隻字未寫。但他總算努力克製著不製造聲音,為自己留幾分老師的麵子,為同事多添幾分支持。

下課鈴聲響起,商磊的招牌笑容揚起,虎視眈眈地跟在水蓮旁邊。

“真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和小不點成為同事。”的確,那時她就那麼小的一個,比同齡人都矮上一截,沒想到女大十八變,不可同日而言了。

“我也沒想到,直發和胡須搭配一起會這麼協調。”水蓮忍不住嘴角浮動的戲謔的笑。

商磊不自然地摸摸下巴,說:“是嗎?我就想製造這麼一個效果。”他眼饞地望著她手上的筆記本,說:“那個可以借我複印一下嗎?”

水蓮問:“什麼?”

“今天上課的記錄。”這是他忍著坐著聽課那麼久的目的。這學校有點變態,非要每一位老師一個學期聽滿二十節課,而且是所教學科十節,非所教學科十節。他聽得那上課老師說今天有見習生來聽他的課,他自然就衝著上課記錄的目的而來了。第一,新來的見習生超認真,記錄超完整;第二,他不能直接跟同事要他的教案,那顯得他自己很不給同事麵子。忙中偷個小懶是他的專長,嘿嘿。

“沒問題。”

商磊燦爛地笑了,還是記憶中那個很熱心的小學生。嘿嘿。

沒過兩天,水蓮所在的班級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學生李進在上課的時候暈倒在地,臉色全白,呼吸微弱,嚇壞了全班同學和老師。眾人七手八腳連忙把學生送到醫院,經過長時間的搶救,李進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是心髒瓣膜手術卻刻不容緩。

醫生責備地說:“家長都幹什麼去了,明明知道這手術必須馬上做卻一拖再拖。”

李進的父親為難而可憐地應是,臉上卻一籌莫展。班主任了解到他的經濟困難,回學校組織了全校捐款。但所得的捐款仍然杯水車薪。

一起見習的一位女生涼涼地說:“不是說大富翁嗎,怎麼就捐那麼一點錢?”

商磊大聲駁斥說:“這位同學,你此言差矣,我覺得在場的所有人,水蓮捐的款最無價。因為她把兜裏所有的錢都掏出來了,你摸摸你的口袋,你難道敢說你兜裏的錢不比捐出來的多嗎?”

商磊的話把那位女生說得麵紅耳赤,偷偷地扯著自己同伴的衣角企求幫忙解圍。另一位卻作明哲保身之態,怎麼可能被你拉下水?

水蓮本來想辯解,沒想到,商磊先給她解了圍,心了充滿了感激。

眾人見場麵尷尬,也不多言勸說,氣氛沉了下來。甚至有人小聲咬耳說了一些認同那女生的觀點的說話。高一年級的捐款活動就在這樣沉悶的氣氛中結束了。

水蓮和商磊一起走出校園,她憂心忡忡的樣子。想著那位女生的話也不無道理。從某種立場來說,她的確富有,而她所出的力卻如此有限。她心生絲絲內疚,為自己太過執著的分明個性。易官揚的錢又怎麼樣了?隻要能救人,不也有人赴湯蹈火嗎?

商磊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以為她在為剛剛的事情生悶氣,安慰說:“別理會別人怎麼說,你的熱心我比誰都清楚。錢的事我會解決的。別想那麼多了。”

水蓮勉強掀了掀嘴角。

易官揚晚上回來,一室黑暗,這是水蓮走後的第四天。他疲倦地擠進沙發,歇了一會,隨手開起了電視。電視畫麵顯示的是《東京愛情故事》最後結局的那個畫麵。這兩天晚上他反複看著,偶爾還會出現幻覺,仿佛那時陪水蓮徹夜看電視時的光景。

這兩三天,他常常工作到很晚,把一個月內的工作幾乎都做完了。

他的手機響了一下,那是行事曆的鈴聲,他拿起來一看,明天就是四月十七號了,水蓮的生日。想起這個名字,仿佛她就在遠處召喚,讓他抓起車鑰匙就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