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迷糊著喊了一聲。
“認識慕容純嗎？找她的男朋友。”一個女人的聲音。
“認識，我就是，怎麼了？”我突然有股寒意從脊背升起，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是省人民醫院，你來一下吧。”她說得不帶一點感情，她不在乎電話這邊我的心已經沉了下去，也許這樣的電話她打的多了，也就麻木。
“她怎麼了？你告訴我她怎麼了？是不是病了？”我追問。
“沒事，你馬上來就行了。”她掛了電話。
我的心在劇烈的跳動，半天找不到衣服的反正，勉強穿好衣服就衝出了宿舍，歐陽真在後邊喊了句什麼我也沒有聽清楚。樓門居然還沒有開，已經早上六點了啊。我拚命砸門，我拚命喊快開門。
門外的老頭很快被我喊了起來，罵罵咧咧。“吵什麼，這麼大聲。”
“快開門！”我暴喝。
我忘了該打個車去醫院的，卻是撒開雙腿就往醫院的方向跑。太陽剛剛露了個頭，但是有點烏雲就可以擋上它的光芒。
我內心很緊張，我不知道我的愛人究竟出了什麼事。進了醫院我直奔門診，找前台問到慕容純的名字。“在急診室。”護士回答。“急診？”我呆了呆。
急診門口有人攔住我不讓進去，我要硬闖，護士急了：“你這人怎麼回事？裏邊有病人呢。”
“可我是她男朋友啊，我要見她。”我管不了那麼多，我隻覺得自己像是要發瘋。
“就是丈夫也不行。”護士很堅決。
我隻有焦急的等待。
那麼漫長。
終於有人走了出來，我剛撲上去，就看到從門裏推出來的慕容純。我第一反應是過去搖她的肩膀：“純純，純純，你怎麼了？”
“先生，請安靜，病人很虛弱。”護士推開我。
“醫生，她怎麼樣？”我又拉住醫生。
醫生停下對著我，“你是她什麼人？”
“她我女朋友。”
“噢，她是別人送來的，當時我值班。說她是被摩托車撞的，那人說是有人搶她包把她帶倒了，又被剛好經過的汽車撞到了。病人的情況很不好，但我們會盡力的。你現在馬上去辦個住院手續吧。”醫生說得很平和，我聽得心碎。難道是這個社會要將我的愛人奪去？難道我要憎恨這個社會？難道純純有生命危險？我的心裏亂七八糟。
她一直昏睡，醫生也沒有辦法讓她蘇醒，隻說讓我好好照顧。在她昏睡的時候一直是我一個人在她身邊，我沒有告訴其他朋友，我怕他們會擾著慕容，我也想多些和她單獨一起的時間。期間何曉打了傳呼給我，我回電話給他說我有些事需要處理，過幾天回來，他沒有追問。
我除了喊護士給她換藥，出去買了點水果和方便麵外一直待在慕容的病床前。有個換藥的護士問我是病人的什麼人，我說是男朋友，她又問怎麼一直沒有見病人的家人，我說我聯係不到。護士說幸好病人的電話本裏有一個電話和一個傳呼號，要不還麻煩了，都沒有辦法通知她的親人。
“我的電話就是在裏邊找到的嗎？”我問。
“對，那個電話就是我打的。”
“謝謝你啊。”我站起來說。
“沒什麼，我們就是做這個工作的嘛。”
護士走了，我重新握住慕容的手，我一直這樣握著她，我希望她能感覺到我的體溫，然後趕快醒過來。在慕容的包裏我看到護士說的那個電話本，本子很新，上邊隻有我的傳呼和宿舍的號碼。
半夜裏我終於在慕容的床邊睡去，護士進來換藥的時候喊醒我說最好別睡著，萬一病人醒了要馬上喊醫生，我點點頭。
“你怎麼不再喊個人來頂你一會？”護士問。
“不用，我可以的。”
天快亮的時候慕容終於醒了，我正準備喝點水的時候我突然感覺我的手動了一下，我的心也刹那間動了一下，我輕輕地喊著慕容的名字，但她並沒有反應，我放棄了希望，我想是自己的幻覺。我站起來倒水，然後重新坐下。
“純純？純純？”我輕輕地喊著。
她的手又動了一下，千真萬確地動了一下。我再喊她，她微微地睜開了眼睛，然後對著我笑了笑。
我的淚卻是下來了：“純純，你終於醒了。”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淚水灑在她的手背上。我突然想起護士的話：“我去喊醫生，純純你等一下啊。”
“不要。”她的聲音很微弱，很沙啞，“不要走，多陪我會。”
“我馬上回來。”我又要走。
“雲！”她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喊出一個字就開始咳嗽。
“好好，我不走，我不走。”
她的嘴角翹了翹，那是在微笑。她的眼睛在四周掃了一圈，然後停在我的臉上。長久的看著我，她的眼角有淚珠滾了下來。
“親愛的，我隻有下輩子愛你了。”說完她閉上了眼睛。
醫生過來的時候慕容又昏了過去，我輕輕地喊她，但是沒有用。醫生量了體溫，做了些我不懂的檢查，然後走出病房，我跟了出去。
“你還是通知她的家屬吧，畢竟你隻是她的男朋友，她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醫生的話讓我剛剛燃起的希望重回絕望。
慕容純再也沒有醒過來，四個小時後她離開了我們。“親愛的，我隻有下輩子愛你了。”是她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45
慕容純的遺物有兩件留給了我，一件是她的那個電話本，一個是她口袋裏的一封信，那是寫給我的。
信疊成兩顆心連著的樣子，打開後裏邊有一縷黑色的頭發，還有一個銀色的戒指，頭發係在戒指上。
雲，嘿嘿，看到頭發有緊張嗎？是不是以為斷發如斷情啊，嘿嘿，錯了，錯大了，我怎麼會和你斷情？還有，看到那個戒指了嗎？其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也就十塊錢而已，但是在這裏意義非凡的。你趕快把你的頭發揪一些下來，不要怕疼嘛，趕快揪。揪好了嗎？嗯，這就對了，然後把你的頭發也係到戒指上，快點啊，別猶豫了。好了，現在你一定明白我的用意了。這個就叫作“結發”，結發當然是夫妻了，是不是？嘿嘿，我們相愛，我們還有然然，當然是夫妻了，是不是？
還有啊，我在昨天買了個電話本，上邊寫上了你的電話和呼機。不是我沒有記住號碼了，我隻是想萬一有一天我突然失憶了，我不認識你了，那麼我隻要打開這個本，看到上邊寫著，親愛的和你的號碼，我就可以找到你了。我是不是有點像小孩子啊，嘿嘿。
雲，你知道我一直生你的氣的，但是現在我不生氣了，我要好好的愛你，不管你被人騙到別的女人床上還是在黑夜裏抱著蘇晨哭我都不在乎了，原諒你了。因為我去了一次你出生的地方後我忘掉這些了。
是的，你問的沒有錯，我這個周是去你老家了。噢，真沒有想到，你在當地還蠻有名氣啊，我隨便問了個出租車司機就知道你，後來才知道那司機竟然是你同學，也許你不記得人家了，但是人家可是記得你的，還誇你上學時多聰明好學，當然還有多風流多事，嗬嗬。
我現在真的好開心啊，沒有比獨自到你老家玩更開心的了，還刺激啊，連你都不知道。
我當時在車上的時候還是很緊張的，我想去見你的家人，但是想到我一個人闖了進去就說我是肖雲的女朋友，這個家未來的一分子，也不知道他們怎麼看我，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瘋子，但是我還是去了，都到家門口了，沒有後悔的理由。
你媽媽真好，對我真好，還替我保密，沒有告訴你我去了你的家裏。我也見到你的寶貝外甥女了，可愛啊。我又買好玩的東西給她，說起來我當然得感謝她，要不是她寫信給你，我現在一定還一個人抹眼淚呢，哪能站在你的家裏？她也很懂事啊，一個勁得叫我阿姨，那種感覺很不錯啊。
大姐二姐也很熱情，是大姐帶我回你出生的那個小農村的，那裏很荒涼，但是真的很親切，那是因為是你出生的地方，我還拍了照片的，完了給你看啊。
你們鎮上那個小學，現在很漂亮的，大姐說你也好些年沒有回去了，你該回去看看的，那裏的老師還知道你呢？說起來還很驕傲的對我說：“噢，肖雲啊，我記得，是我帶出去的第一個大學生。”聽這個話我還有點驕傲呢，嘿嘿。
你們這裏的飯菜我有些吃不習慣，大家說話我也不是很懂，但是我很開心，那天我還在廚房露了一手，大家一致認為我的手藝不錯，嘿嘿。
你們家好熱鬧啊，大家都住得很近，好幾個孩子啊，走一塊能把家掀翻。那天你哥哥帶著女兒來了，聽說我是你女朋友還有些臉紅哪，哈，真有意思。
我來的時候帶的衣服不夠，大姐和二姐帶我去買了件新的，很不錯。錢是她們付的，我不讓，可她們一再堅持，我隻好接受了。作為還禮，我給幾個小孩每人買了件衣服，怎麼樣，沒有給你丟臉吧。
對了，我還看你小時候的照片了，哎呀，我都認不出來是你，但是很奇怪啊，我覺得還真和然然有些像啊，這是命啊，認命吧，別掙紮了，嘿嘿。
唉，我怎麼主動要當你的老婆呢，有些不夠矜持啊，但是你不能瞧不起我，要好好努力，未來的幸福還得靠你靠我靠我們自己的。
明天就要回去了，車票都買好了，是姐夫買的。大家都不讓我走，你外甥女都哭了，但是我不走是不可以的，你一定在擔心我吧？就是要讓你擔心，哼。本來要睡的，但是我想寫這些話給你聽，這樣我才不會忍不住打電話給你，讓你知道我的行蹤，現在就像打電話給你了。
嗯，好了，我要睡了，睡你的床，上邊好像還有你的氣息呢。親愛的，想你。
純
我早已淚流滿麵，一滴滴地落在慕容娟秀的字跡上，模糊了我的世界。
慕容，我真的是愛你的，雖然你最終離開我，但是相信，你永遠活在我的心中，直到我的生命結束，不，即使我的生命結束，但是我的靈魂永遠戀著你。
我們短暫的幸福啊，上天為什麼總要玩笑我們有情的人？
46
看過一句話：眾生無我，苦樂隨緣。但是我做不到，我隻知道自己最愛的女人不在了，那個在我麵前活蹦亂跳的女人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我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這對我對慕容都是不公平的。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沒有公平的。”高毅勸我。
“那我們還活著做什麼？幹脆都死了算了。”
“唉，沒辦法啊，人活著還是死亡有些時候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我們還有責任啊，父母的養育，朋友的情誼，死亡不是那麼容易的。”
我沉默了，我知道死亡不是所有人都畏懼的，死亡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隨意選擇的，畢竟我們有很多堅持活下去的理由。
歐陽真也有一個周沒有看到了，他再出現的時候臂膀上挽著黑“孝”。我的眼中充滿驚恐，人的生命難道真的這麼脆弱？
“我爸爸走了，在慕容走了的第二天，鄧麗麗和我陪他走完最後一程，他說他一直想見你的，但是，我沒有告訴你，你遇到了慕容的不幸。”歐陽真的眼中泛著淚花。
“對不起，歐陽。”我想起慕容不準我去看歐陽真爸爸的事，我這是代替逝去的慕容道歉。
“沒事。生命就那麼回事，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知道的。”歐陽真仰躺在床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天花板。
“歐陽，別說傻話了，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生活還得繼續，你爸爸不在了，但還有你的媽媽啊，為了她你也得堅強的活著啊。”
歐陽真苦笑了：“媽媽？我媽媽十年前就不在了，不然我爸爸生病怎麼會沒有人照顧？我的家庭是個不幸的家庭，我的爺爺奶奶我沒有見過，我的姐姐也在我十歲那年離開了我，才一年後我的媽媽也走了，現在我的爸爸也走了，我還有什麼生的欲望。”歐陽真泣不成聲，“我不知道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我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麼世間所有的不幸都要落在我的頭上。
我呆住了，我的耳邊隻有歐陽的哭泣聲，歐陽是這樣不幸的經曆，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麼總是少有微笑了，我也終於知道他想讓慕容去看看他的爸爸時的那種熱切的心情了。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這時候是2001年夏天，我們第一次知道，生命，是如曇花般短暫的，不管怎樣的生命都逃不離死亡。
47
我每周都去看然然，孩子每次都嚷著要媽媽，我總是騙她說媽媽忙。孩子終究是孩子，漸漸地忘記了媽媽不再來看她這件事。我擔心她忘記媽媽，所以不時地問她想媽媽嗎？然然這時候總是厥著小嘴不說話。我再後來每次去了都帶點食物和玩具，說是媽媽托我帶給然然的，她便揚著小臉蛋問我：“媽媽為什麼不自己來看我？媽媽忘記我了嗎？不愛我了？”我的心在顫抖，我隻有抱著她，摸著她的小腦袋。
慕容，你有想念我們嗎？你知道我們在思念你嗎？
48
蘇晨在半年後成了我的女朋友，再半年後，歐陽真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從18層的樓頂飛翔著離開這個世界。滿地的鮮血，我當場暈了過去。
我的枕頭下邊留有他的遺書，上邊隻寫了幾句話：我沒有親人了，我朋友不多，你是我唯一用心交往的朋友，代我向宿舍兄弟們告別，還有蘇晨，以及咱們班的同學，告訴他們祝福我下輩子可以開心點。另外，請求你將慕容的頭發分幾根給我，和我葬在一起，我希望她不會介意我去陪她。歐陽絕筆。
我滿足了朋友臨別的遺囑，把她們葬在一起。鄧麗麗和我一起做完了這些事情，她的眼睛紅紅的，她說她開始喜歡歐陽真是為了和我鬥氣，但是終於被歐陽真的魅力征服，她說她深愛這個憂鬱的男人，他的憂鬱像黑色的森林，讓她迷失了自己，不能自拔。
她說完這些話的時候我對她笑了笑，是欣慰也是感激。我們深深地跪下去，我聞到大地泥土的氣息，還有自己眼淚的味道。
一年後我帶蘇晨去看了然然，她叫蘇晨阿姨，在我們畢業那年然然度過了四歲生日，那天她第一次喊蘇晨“媽媽”，蘇晨感動地熱淚盈眶。再一年後我和蘇晨結了婚。結婚的頭天晚上，我在我和慕容經常去的一個十字路口麵跪向西，點燃了紙錢。我痛哭出聲，仿佛整個城市都可以聽到我的哭聲，我相信，身在另一個世界的慕容也可以聽到的。
49
婚禮在西安和我的老家分別舉行了一次，蘇晨和我一起對著慕容和歐陽真的遺像敬了酒。外甥女流了眼淚，被大姐夫嗬斥了幾句：“大喜的日子你哭什麼。”孩子伏在大姐懷裏不敢出聲。蘇晨過去安慰她，我看到蘇晨臉上異樣的神情，但她是明事理的人，她不會和一個孩子計較，她也不會和一個逝去的人計較。
西安舉行婚禮的時候然然也參加了，她跟著鄧麗麗一直很安靜。宿舍的兄弟都來了，班上也來了不少人，大家很開心，和我喝到大醉。“新郎今天喝醉了，新娘怎麼辦？我扶蘇晨回去吧。”程帆大笑。
“隻怕你沒有那個膽啊，蘇晨是小辣椒你不知道？”郭小鵬看著蘇晨笑。
“最好把程帆給辣成啞巴，再也不會說話。哈哈。”常銳說。
蘇晨笑著看大家逗笑。
臨別的時候大家都想到了歐陽真，但是大家都沒有說什麼，隻是相互擁成一團，臉上有淚水，像畢業離別時那樣的哭泣。終於分開手臂，掛著淚痕揮手說著珍重。
回老家舉行婚禮前我和蘇晨去看了歐陽真和慕容，遠遠就感覺到荒涼和蕭瑟，我一步步靠近過去，我長久靜默站立，我想起我們一起的日子，我也在想，他倆是不是快樂地生活在沒有煩惱的另一個世界。
50
2005年夏天，我昏睡三天，我昏睡中見到慕容和歐陽，他們的眼神清澈明亮，慕容對我說她很好，希望我常來看她，還說如果下輩子我還記得她，她一定好好地愛我，不會半途離去的。
我幫她擦幹淨眼淚，重重地點頭。
我蘇醒後的第三天，我和蘇晨帶著然然去看了慕容和歐陽，那天的天氣很好，但是晚上下起了小雨，整整下了一周，然然感冒了一周。
十八天後我完成了歐陽真要求我寫的文字，三天後是他三周年忌日，蘇晨把一份手稿縫在然然的枕頭裏，一份放在我的書架裏，然後我們帶著然然去看慕容和歐陽。我在墳前點燃了我和歐陽經常抽的香煙，打開我們經常一起喝的酒，還有慕容最喜歡吃的獼猴桃，然後我點燃我的手稿，燃燒的火光映紅了我們的臉。手稿慢慢化作灰燼，紙灰隨著輕風飛上天空，長久地打著旋。
我深深地跪了下去，額頭抵著泥土。
地下安息的人，高高在上的蒼天：你們有聽到我虔誠地祈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