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桐等人以為隻要“杖八十……降三級調用”就可混蒙過去,不料光緒帝不肯草草收場,他朱批說:“禮部尚書懷塔布等,竟敢首先抗違”,“若不予以嚴懲,無以儆戒將來。”凡參與壓製的官員“均著即行革職。至該部主事王照,不畏強禦,勇猛可嘉,著賞給三品頂戴,以四品京堂候補外,用昭激勵。”禮部是頑固派勢力對抗變法運動的橋頭堡,光緒帝抓住戰機,猛烈轟擊,頑固堡壘終於被攻破,兩位尚書連同他們的一夥爪牙左右侍郎等人一窩端,“均行革職”。這一事件光緒帝處理得幹淨利落,他的政治鬥爭藝術在維新變法的實踐中得到鍛煉和提高。光緒帝拿禮部頑固勢力開刀的另一目的是為了鼓勵“士民”上書言事,撐維新派人士的腰杆子,所以他表彰王照“不畏強禦,勇猛可嘉”,並賞給“三品頂戴”。這一震撼朝廷上下的斷然處置,煞了頑固派的威風,長了維新派的誌氣,“維新者無不稱快。”
光緒帝把頂住頑固派對抗變法的逆流與推進變法同步進行。在捅禮部馬蜂窩之舉的前兩天,七月十四日(8月30日)發出上諭,將在中央的“閑曹”詹事府、通政司、光祿寺等衙門“著即行裁撤”,還裁撤了地方督撫同城以及“事務甚簡”的糧道、鹽道。並嚴正警告“內外諸臣……不準藉口體製攸關,多方阻格。”對中央和地方“閑曹”的裁撤,是光緒帝推進政治體製改革的一次嚐試。清朝的衙門和官缺的設置是載入《會典》的“祖製”的,決不能輕易改變,而今光緒帝發諭旨裁撤這些衙門,雖然對整個官僚體製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但這一舉動意味著向“祖製”挑戰,其深刻的影響力是不能低估的,所以康有為稱頌光緒帝這一果斷決策是“變政勇決”的行動。
權衡新舊
在維新和守舊的衝突日益尖銳的形勢下,張之洞於5月發表了他所撰的《勸學篇》一書。據他說,寫這本書的目的,是鑒於“士大夫頑固益深”,而近來又“邪說遂張”,所以“乃著《勸學篇》上下卷以辟之。大抵會通中西,權衡新舊。”他這裏所說的“邪說”主要是指康有為、梁啟超所宣傳的“孔子改製”和“民權”學說,所以辜鴻銘說張之洞寫《勸學篇》的目的是為了“絕康梁以謝天下”,表示他所主張的變法與康梁的變法宗旨是不同的。
《勸學篇》全書共24章,分“內篇”9章和“外篇”15章,“內篇務本以正人心,外篇務通以開風氣。”《勸學篇》核心內容是提出了“中體西用”的文化模式。張之洞將《勸學篇》“二十四篇之義,括之以五知”:
一、知恥。
恥不如日本,恥不如土耳其,恥不如暹羅(按:今泰國),恥不如古巴。
二、知懼。
懼為印度,懼為越南、緬甸、朝鮮,俱為埃及,懼為波蘭。
三、知變。不變其習不能變法,不變其法不能變器。
四、知要。
中學考古非要,致用為要。西學亦有別,西藝非要,西政為要。
五、知本。在海外不忘國,見異俗而不忘親,多智巧不忘聖。
張之洞從世界大勢和中國危局出發,提出“不變其習不能變法,不變其法不能變器”。“西藝非要,西政為要”,表明他不僅認識到變法的重要性和迫切性,而且主張仿效“西政”,進行製度性的改革,與60年代洋務大吏“中國文武製度事事遠出於西人之上”的觀念相比,已經有了較大的進步,開始承認西洋“文武製度”也值得中國仿效。
《勸學篇》具體提出了設學校、改學製、派遊學、譯西書、閱報刊、變法製、變科舉、興實業、修鐵路、練新軍等等方麵的變法構想。張之洞主張仿效的西政,主要是指西方國家的一些具體製度,並不包括國體與政體這樣的根本製度。《勸學篇?變法》提出的變法原則是:“夫不可變者,倫紀也,非法製也;聖道也,非器械也;心術也,非工藝也。”一句話,就是在不改變清王朝的統治地位、堅持中國傳統倫理道德前提下,學習和仿效西藝、西政,以實現中國的富強。
《勸學篇》一發表,立刻得到了清廷的重視。光緒披覽後,認為“持論平正通達,於學術人心,大有裨益”,諭令各省“廣為刊布,實力勸導,以重名教,而杜危言。”《勸學篇》借助朝廷的力量,很快刊行全國,據估計,該書先後印行了200萬冊。
張之洞作為一種新舊勢力嚴重衝突的平衡力量,表現出“權衡新舊”的姿態,他既堅決捍衛綱常名教,又竭力倡導新學新政。不過在不同的人眼裏,《勸學篇》衛道與開新的側重點是不同的。在編《翼教叢編》詆毀康、梁的蘇輿看來,《勸學篇》強調重心在“衛道”,稱“勸學數篇,挽瀾作柱”,對康、梁的學說就“辭而避之”,“專以明教正學為義。”而在當時的洋人看來,張之洞強調重心卻在“開新”。美國傳教士丁韙良便認為《勸學篇》的旨趣是“蓋謂日人之所以致強者,實因棄東學西,中國亦不可不改弦更張。”張之洞“權衡新舊”的姿態還使他得到了京內外一些官員的推崇,希望他入京主持大計。
在甲午戰爭失敗之際,張之洞就曾因不為朝廷重用,無法施展其才幹而發出過感歎。譚嗣同曾轉述過張之洞當時的一番議論:
無怪乎合肥(按:指李鴻章)之得誌也!遍觀中外大小臣工,學問非不好,品行非不好,即心術亦未必都不好,然問以大小炮數百種,後膛精槍亦數百種,形式若何,運用若何,某宜水,某宜陸,某利攻,某利守,某利山林,某利平地,其左右前後之炮界何在,昂度低度若何,平線若何,拋物線若何,速率若何,熱度若何,遠近擊力若何,以及水雷旱雷炮台地營一切攻守之具,無一人能知,且並其名亦不能辨,又況西人政事法度之美備,有十倍精於此者。某國當興,某國當拒,某國善良,某國凶狡,吾之聯之而備之者,其道何在,宜更無一人知之矣。稍知之者,惟一合肥。國家不用之而誰用乎?
按張之洞的看法,由於清朝官員中懂得洋務者寥寥無幾,才使得朝廷不得不倚重李鴻章,大有“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之感慨。言下之意,他自己比起李鴻章來說,不僅精通洋務,而且知道“西人政事法度之美備”,十倍精於軍事技術,頗有胸懷大誌而不得朝廷重用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