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天安門公車上書!菜市口六君蒙難(29)(2 / 3)

近日變法,天下大嘩,人人欲得康有為而甘心之。然康固多謬妄,而詆之者至比之洪水猛獸,必殺之而後快,豈去一康有為中國足以自存乎?公條陳科舉一奏,立奉諭旨一切允行,天下仰望。上方銳意新政,凡關涉改革之事,但有諫言,無不采納,轉較勝於身在政府也。京師大老,空疏無具,欲以空言去康,何能有濟?

從楊銳信中可以看出,康有為已經成為守舊勢力集中攻擊的對象。而康之所以遭到攻擊,他的變法理論及某些主張的“激進”色彩是一個重要原因。被攻擊得最厲害的就是“孔子改製。”若仔細考察,這種“托古改製”的宣傳方式也未必就切合了當時的實際。

康有為的代表作《孔子改製考》係統闡發了“孔子改製。”這本書寫於1891年,正式刊行於1898年春。康有為把孔子打扮成一個“托古改製”的變法祖師,尊奉孔子為“改製立法之教主聖王”,又將西方的議會、民權牽強附會於儒家的經典,以證明他主張的維新變法,完全合乎“聖人之道。”他原來的設想是借孔子的旗號來減少變法的阻力,“布衣改製,事大駭人,故不如與之先王,既不驚人,自可避禍。”然而,該書一刊行,便產生了梁啟超所形容的“火山大噴火”的效果,恰恰是這種“打扮”才引發了衛道士們的強烈不滿,因為在這些人看來,這種做法簡直是對“聖教”的公開褻瀆,於是大罵康有為“影附西書,潛移聖教”,表示要拚一死來“護聖教。”結果與康有為原來的想法相左,“孔子改製”一提出來,不但“驚人”,而且也未能“避禍”,不僅成為衛道士們大肆攻擊的目標,就連陳寶箴、翁同(這些不同程度上讚助變法的官員也認為其說法“荒謬”,結果被清政府強令毀版。

當時的衛道士們大概有這樣一種心態:你單說洋人的東西好,他倒不一定會感到憤怒。堅決反對在中國修鐵路的劉錫鴻在《英軺私記》中便讚美過英國政俗,“無閑官,無遊民,無上下之隔閡之情,無殘暴不仁之政,無虛文相應之事。”這類士人之所以還能保持心理平衡,乃是持有這樣的信念:中國的政俗雖不盡如人意,但中國的“聖道”卻“有過於外洋者數倍。”所以,對於這些人來說,如果你要說中國的“聖教”也不如“洋教”,甚至還想給“聖教”穿上“洋裝”,那就會與你誓不兩立,即所謂“人之持異教也愈堅,則人之護聖教也愈力。”

康有為以“孔子改製”來宣傳變法,在當時的情況下,其效果是驚世駭俗的,其局限也是十分明顯的。作為一種變法的思想理論,宣傳麵越廣,影響力越大,接受者越眾,才是成功的標誌。“孔子改製”除了康有為的幾個弟子外,心悅誠服者並不算多,而反對者、非議者、不理解者卻不少。這不能簡單地歸因於“民智未開”和守舊者太多。嚴複譯述的《天演論》也是在同樣的時代和社會中傳播的,他宣傳物競天擇,救亡圖存,直接抬出英人赫胥黎,並沒有把進化論裝入公羊學說的框子裏,但宣傳的實際效果卻影響了整整一代人,不僅維新者深受啟迪激勵,就是守舊者也難免不受潛移默化的熏陶,對維新運動乃至後來的革命運動都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積極影響。辛亥革命時期,鄒容的《革命軍》、陳天華的《猛回頭》和《警世鍾》也都是成功的例子。難怪梁啟超後來對其師當年的做法,也說過一番令人深思的話:“中國思想之痼疾,確在‘好依傍’與‘名實混淆’……康有為之大同,空前創獲,而必自謂出孔子。及至孔子改製,何為必托古?諸子何為皆托古?則亦依傍混淆也已。此病根不拔,則思想終無獨立自由之望。”梁啟超親自經曆體會之言,其意深焉!

此外,康有為在百日維新中的一些條陳也引起了守舊勢力的極大仇恨,加大了變法的阻力。如他為了擴大維新的聲勢,9月5日後以自己的名義連上兩折,提出剪除發辮,改穿西裝,改戊戌年為維新元年,遷都江蘇,各地多置陪都,這些主張如同辦報用孔子紀年一樣,固然有顯示維新氣象的政治意義。但是,在當時人看來,斷辮易服、改元遷都,便意味著改朝換代,這不僅是守舊勢力所無法容忍的,即使是讚同變法的人也可能一時接受不了,更何況不穿西服同樣可以推行新政,而穿上洋裝未必就不會複舊。康有為作為維新運動的領袖,貢獻殊多,功不可沒。他作為維新思想家,不乏遠見卓識;作為變法的政治家,又顯得不盡成熟。康有為原來就主張變法應“有次第”地進行,據他自己說,在光緒接見時,曾考慮過如何減少變法阻力的問題,“皇上欲變法,惟有擢用小臣”,對“舊人且姑聽之”,建議“就皇上現有之權,行可變之事。”他對於光緒帝的權力究竟有多大不會不知道,改元遷都這些屬於朝廷大典的事,沒有慈禧太後的點頭是不可能辦到的,他大概也不會不知道。然而,在新舊衝突已經十分尖銳的情況下,他卻提出了可行性極小而又極容易激怒慈禧、並為當時人所不能理解的主張,便不是一種明智的表現。當光緒去頤和園請命時,慈禧便怒氣衝衝地說:“汝但留祖宗神主不燒,辮發不剪,我便不管。”北京城從8月底9月初便開始盛傳皇帝將“改衣冠,剪發辮”的謠言,形成了一種對變法明顯不利的社會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