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銀子,老太後也心疼。那數量太大了:相當於4億5000萬中國人民每人要拿出一兩銀了!在今後的39年內,以關稅、鹽厘、常關收入作抵,那中國的國庫還不成了沙漠。按照榮祿的說法:“將來中國的財力都讓外國人給占盡了,中國將成為一個不能行動的大癆病鬼!”但有什麼辦法呢?你打了敗仗嘛!人家西方人已經夠寬大啦,用慈禧的話說:“今茲議約,不侵我主權,不割我土地,念列邦之見諒,疾愚暴之無知,事後追思,慚憤交集。”總之是我們錯了,人家也原諒了我們,隻是要點銀子,那還不趕緊乖乖地“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
但最重要的還是:這麼一番大折騰,老太後本人居然沒失去什麼,仍然君臨天下,而國家也由“天下大亂”又變成了“天下大治”!中國沒有亡。中國在我的領導下沒有亡。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呀!
好啦,甭發愁啦,就要回家啦。在這荒天野地的大西北,居然呆了差不多一年時間,早就呆得不耐煩啦――快點,收拾行李,回家去啦!
9月7日,《辛醜條約》的正式文本報到西安朝廷,老太後看也沒看,便讓光緒皇帝蓋上了玉璽。但皇帝仔細讀了條約,忽然把其中的一條指給她看。老太後看了看,想了想,忽然嚇了一跳。
那不過是隻有十幾個字的一個條款:“中國政府在天津租界20公裏之內不準駐紮軍隊。”最初,老太後沒大注意這一條款。不就是在一個20公裏的區域內不駐軍嘛,有什麼了不起?但此次經光緒皇帝特別一指,她驚出了一身冷汗。她忽然明白了:這一條款無異於剝奪了中國政府在本國領土內的駐兵權,雖所限僅為天津一隅,但天津租界及以外20公裏範圍,已將整個天津市區全部包括在內。天津是北京的門戶,中國軍隊倘不能在天津駐紮,則不僅市區內的治安勢必無法維持,而整個北京政府也簡直就形同虛設,這就好像一群羊在北京辦公,而把住大門的是一群狼,北京政府還如何能行使統治權。以北京之門戶,扼持於外人,老太後就是回到了紫禁城,豈不是日日不能枕席?!
怎麼辦?沒辦法。但先別回去啦!回到還是洋鬼子把門的紫禁城,這不是找死嗎!原定的8月1日走不成了,趕緊找個理由,“展期回鑾”。一紙詔書飛下:“詔改於10月6日啟蹕回鑾。”延期了兩個多月!但願在這兩個月裏,能想出一個好辦法。
當其時,李鴻章還沒死。西安朝廷立刻飛詔,讓李鴻章與外國人“竭力磋商”,務必讓紫禁城的大門口站著咱自己國家的軍隊。
但條約已定,李鴻章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長期以來被朝廷冷落了的大臣――袁世凱。聽說這小子很有主意,外國人對他的印象不錯,現在還在山東巡撫任上。他也許能拿出個什麼好辦法吧。好,就讓他以山東巡撫的身份,奉詔接收外國人在天津的管理權,看他能不能把洋鬼子趕出天津,把我們自己的部隊擺在家門口?
山東巡撫袁世凱接到命令,一下子就懂得這簡直就是個沒法幹的活兒。按照條約,天津租界20公裏內不能駐軍,這就等於說,他不能帶一兵一卒,去接收滿大街都是外國鬼子(有九個國家的)的天津市,這不是讓他玩命嗎?而且,他這條命玩沒了不要緊,那個天津市還是讓外國人把持著,什麼時候要到北京去“訪問”一下慈禧太後,誰也攔不住他們。他於是“倍感為難”了。
袁世凱當然是個聰明人,而且,在國家動蕩的這一年間,他的政治判斷沒有出錯。八國聯軍攻入北京,慈禧太後泣而出逃,京都淪陷,整個中國北方,幾乎全部陷入動亂之中。這時,隻有山東省是一片淨土,當時的記載是:“京津官紳避難者雲集濟南,莫不言袁世凱為山東福星、中國偉人!”此後中國戰敗,在列強的威逼下,開始了漫長的談判。李鴻章再次被起用,以老病之身,周旋於駐進皇宮的西方軍隊首腦之間。此時,北京、天津地區的電杆、電線,已被義和團視為“妖物”,全部砍毀,京津各地的對外電訊聯係,悉告中斷。於是,最便捷的辦法,隻有將電報發往由於袁世凱的保全而通訊設施絲毫無損的山東濟南,請山東巡撫袁世凱再改用奏折,由驛差遞送。如此一來,山東撫署成了各省與京師和外逃朝廷的聯絡中樞,其地位頓顯重要。袁世凱充分利用了這一樞紐地位,與朝廷和中央的大員,建立了廣泛的聯係。而中央和地方的所有大員,在他們的有利於中國的所有決定中,也覺得少不了袁世凱這個人。此後“保護外使”、“查辦首禍”、“東南互保”等一係列重大決策,無不有袁世凱的大名列在其中。袁世凱的聲名一下子大為提高,竟與李鴻章、張之洞等一樣地成為當時全國矚目的中流砥柱人物。再後來,“慫恿拳匪”的朝廷大員,一個個被賜死、自殺、流放,相反,由於袁世凱是堅定的“剿拳派”,不僅朝廷倚重,西方列強也覺得他是個不可多得的“有頭腦”的人才。有消息說,他很可能接替已經老病纏身的李鴻章,成為新的疆臣領袖――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
如此高官得做、駿馬得騎的錦繡前景,袁世凱自然亟亟欲得,恨不得一把就抓過來。他本就是功名心極重的政治家,這樣一個好的機會怎能不想辦法抓住它。現在,機會來了,隻是機會伴隨著風險。能否成功,隻看他能否亂雲飛渡。
不準駐軍,而又要接收天津,把住紫禁城的大門。這就是慈禧太後希望他做到的事情――一件無法解決而又必須解決的事情。
好幾天時間,袁世凱焦慮地整天在巡撫衙門的大院裏踱步。走過來,走過去,毫無辦法。他手裏有軍隊,8000人的親手訓練的“小站軍”,洋槍洋炮,是大清朝的國防正規軍中惟一沒有任何損傷、目前最優秀的武裝部隊。但,“不準駐軍”,這支部隊有什麼用?難道用它攻入天津城嗎?那不又是一場“庚子國變”?!真是難死人啦。
這時,唐紹儀走了過來。當袁世凱不準別人打擾的時候,隻有他能打擾一下而不會得到斥責。他是袁世凱的鐵杆朋友。甲午年間,日軍攻入朝鮮,是他,手持雙槍,隻身掩護,把當時的中國駐韓專員袁世凱護送回國。從此,袁世凱終身感戴,後來在辛亥革命後讓他當了民國的第一任總理。
唐紹儀問:“大帥是否還為接受天津之事煩心?”
袁世凱說:“是呀,簡直就是個沒辦法!”
忽然,袁世凱問:“紹儀兄,你是留過學的。這外國人是用什麼樣的武裝來管理城市的?”
唐紹儀說:“這卻與中國不同。人家用的是警察。”
袁世凱喃喃地說道,“警察?警察……”忽然腦中電光一閃,說道:“紹儀兄,這事兒成了!”
袁世凱的一個天才的政治特質――警敏機變――這時再次顯露出來。他拉著唐紹儀的手,進入撫署,取出《辛醜條約》文本,指著“天津不準駐軍”的條款說:“你看,這不是成了嗎?”
唐紹儀很迷惑:“怎麼就成了?不準駐軍,你有什麼辦法?”
袁世凱哈哈大笑,說:“不準駐軍,我可以駐‘警察’呀!”
唐紹儀想了好半天,才理解了袁世凱的意圖,一拍腦門:“著呀!”
一個棘手的好像根本無法解決的重大問題,在袁世凱手中居然巧妙而輕鬆地解決了。
袁世凱命令,從他的武衛右軍中選拔3000名士兵,立刻施以警察訓練。此時大多數中歸國留學生,弄點西方的警務條例來,讓這支臨時湊起來的部隊熟諳警察服務的規定。同時,立刻改換警察製服,並造出了一麵“中國警察”旗幟。國人還不知道警察是怎麼回事,袁世凱也是剛剛知道。他讓唐紹儀再找幾個曾留學西方的一切都是悄悄地進行的。戲法被戳破了可不好,那就沒有叫好的觀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