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我認識的彥漣嘛。”
沒人知道,彥漣那般拚命是為了什麼,有人說他雖然紈絝卻在乎自己的家,有人說他隻是想成為英雄,還有各種猜測,卻從未定論,隻有管家知道,彥漣少爺是為了煜卿少爺。
因為那天煜卿說,“國家危難時刻,誰為國付出,誰便是最偉岸的人。”
就那之後,彥漣拿上丟棄十幾年的劍,再出江湖。
彥漣的舉動顯然獲得了更多人的認可,人人都將曾經唯恐避之不及的惡霸奉為英雄,而他身後,身著青衫的男子笑得溫暖。
彥漣以為,發動了群眾,外族就會更快回去,他是做到了這點,卻沒想兔子急了尚且會咬人,更何況本就是瘋狗的外族呢?
等彥漣滿身是血地趕回家的時候,煜卿早就躺在地上,隻剩下一口氣。
本是勝利在望的外族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派出去的兵一折再折,直到一次次的敗績才讓他們懂得,遇到了強敵,而這強敵是誰,弱點是什麼,不言而喻。
縱使我們無法侵占這個朝廷,你們也別想好過。
彥漣想抱住他,卻生怕自己斷了他最後一點生機,手僵硬在半空。
煜卿的笑容還是那樣溫暖,勉力提起手,輕輕觸及到記憶中溫暖的皮膚,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溫和:“終於回來了……”
終於回來了。
彥漣哭得不能自已,卻再也沒人為他擦淚,就算站在世界頂端,背後也沒了那個溫暖笑著支持他的人。
他們都太懦弱,都不敢說出來,煜卿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最終戳破了這層紙,也戳破了這個看似堅強、世間無堅不摧的甲胄。
等彥漣狠狠將外族頭領的身體踩在腳下的時候,煜卿早已入土七天。而他的屍體,被放在外麵也是七天。
這七天,彥漣親自為他清洗了身體,為他穿好了衣服,然後躺在他身邊整整六天,起來的時候,人骨瘦如柴,眼神卻愈發冷漠。
逃了回來的皇族賜封將軍,彥漣接受了封號,轉身回了最開始的家。在煜卿走後,他們就搬家了。
七天後,人們才發現,彥漣將自己躺在了煜卿的墳墓裏,已經停止了呼吸。
湮睜開眼,一絲迷茫一閃而過,卻在看見微笑凝視他的卿後,再度愣住。
>>[命道輪回,因果如此。]
白衣:且不說未來的日子是怎樣,受盡屈辱,亦或不複繁華,我總是無謂。獨你,是我舍不下的執念,縱輪回百次。
青衫:注定無果,你也無悔麼?
白衣:是。
也不知是湮不同往日溫和的呆萌,還是少見的批閱奏折時睡著,反正卿是被逗笑了,俊美的容顏此刻驀然傾城,盈滿日光。
湮扒拉扒拉額前劉海,望著卿的笑顏,也是呆呆笑了起來,帶著些許靦腆,不符年齡,卻意外融合。
夕陽餘光輕泄,這一幕定格,便是在物是人非的最後,彼此留下的最溫暖的記憶。
似是笑夠了,卿未斂勾起的唇,起身,伸手,“累了吧?奏折先擱擱,吃完飯去看會星星吧,今天我沒記得錯的話應該是八月十五,月圓之夜。”
湮仰頭,看著卿似是穿越了千年依舊熟悉的容顏,目光是要刻在記憶深處般灼熱,“好。”
言罷起身,徑直走到卿麵前,遵從意願狠狠抱住了卿,而後放開,轉身走向門外。
這卿少爺自從王爺房裏出來後,臉色就不太對勁誒,難道他進去的時候正好碰上王爺沐浴,還是剛脫完衣服準備換呢……
下人們擠眉弄眼,猥瑣至極。
湮靜靜吃著自家的飯,將一眾人等——當然是除了卿,不過卿還真不能算人,畢竟他還是仙一個——直接無視,除了自己一直吃,還不斷給卿夾菜,搞得本來就不想抬頭的卿更是沒空抬頭,真正的飯都沒吃幾口,菜就堆滿了。
得空抬頭的湮看了下卿,似乎反應過來了,又直接把碗端過來,把碗裏的各種菜都留了一些,其餘撥到自己碗裏,又把卿的碗放回去。
下人:“……”
卿:“……”
這頓飯下人看的是津津有味,回味無窮,卿吃得是臉龐發熱,渾身不自在。意外的是,一向有潔癖的自己卻一點都沒討厭。
好像自從住在湮家裏後,湮就一直很照顧卿,吃飯夾菜、沐浴親自伺候、睡覺幫忙守夜等等什麼的都已經不需要說了啦,但貌似自從書房裏那一抱之後,一切好像變得更不同了,但哪裏怪卿也說不出來,更何況……
卿下意識地撫過右邊臉頰,還不等他收回手,湮就徑直走了過來,將卿慌忙收回手、臉色爆紅的舉動都盡收眼底,卻不動聲色,隻是問道:“收拾好沒?去看月吧。”
“嗯,好。”
下人們隻看見卿少爺低著頭快步走回房間,如玉的脖頸似乎有點可疑的紅……
月亮較往日愈發清涼,而星星更是漫天,夜風亦是帶著些許涼意。草坡下,湮將皮衣給卿披上,在卿欲回絕時候說道:“我會武功,身體好,吹吹涼風對身體也不錯。”卿隻得默默接受。
“嗯,讓我算算……在你這,少說都有半年了吧?”
“那又怎樣?”
“……不覺得叨擾?”
“你又想多了,我堂堂王爺,皇族僅剩嫡係血脈,還養不起你?”
“什麼時候叫養了?”
“一直都是。”
“……湮!”
湮笑著躲開炸毛小貓給予無關痛癢的攻擊,“好啦好啦,不叫養……你養我行不行?”
“又不是寵物!”
“本少爺喜歡就行了。”
“……混蛋。”
雖是仍反駁著,卿的麵色卻略微紅了紅,偏過頭去。
“咳,”又是湮打破沉默,“跟我說說你的家族唄,我挺好奇的,什麼樣的家族,居然培育卿你這麼優秀的後輩。”
“我的家族呀……”卿的笑一如既往的溫和,卻如初見時,帶著些許的憂傷,侃侃談起。談幼時的經曆,媽媽的教誨,家族長輩的寄托,嚴厲卻寬鬆的祖訓,自己的刻苦,以及……飛升成仙,仙界的種種。
湮靜靜聽著,隨著卿的話語而亦或開心,亦或難過,亦或擔憂。原來他經曆了這麼多,明明很多事都不該是卿這麼溫潤如玉的人該經曆的事情。若是自己也修煉,是不是就可以去仙界,保護卿了……
第一次,湮不滿足於自己擁有的,想去得到更多。
原來開始的退讓、尋找,早就注定了此世的糾纏。一直想不透自己怎麼會那麼在意一個外人,答案如今卻早都揭曉。
“……看,流星!”
湮反常的久未發音並未引起卿的注意,說完後任湮發呆,獨自看星星,卻在看到意外的東西後猛然叫了出來。
湮抬頭,從小隻見過一次的流星此刻驀然重現。
一顆顆璀璨發光的星星如雨般墜落,在空中劃出淺亮的弧度,整齊的星幕映襯,燦若寶石的流星拖著長尾斜斜掠過,夜光粲然。
湮竟看得呆了,卻是卿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快許願,我記得之前在仙界他們說過,凡是流星雨許過願的,最後都會實現。”
“……嗯嗯,好。”反應過來的湮連忙雙手合十,閉上雙眼,虔誠地許起願來。
——我湮唯有一個願望,隻願與他白頭偕老,永世不分,不負他,不傷他。
看著湮虔誠的模樣,卿淺淺一笑,也是許願起來,其中內容,卻是無人知曉。
湮說完願望,便緩緩睜開眼來,還不待他回頭說話,卿卻輕輕靠在他肩上,閉上了雙眸。
湮欲說出的話都吞在了肚中,隻是寵溺微笑,繼續看星星。
直到卿睡熟了,湮才抱著他回了房,然後熬夜把奏折解決了。而這之後,皇上就好似報完了仇,再也沒讓湮替他分憂。
日子又清閑了好久,每天,湮都會去陪卿出去走走,權當散步。
而下人們似乎在那之後就發現,兩人的關係更好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憑著天生的八卦能力,愣是編出了一套故事,聽到的人紛紛拜服。
湮早就知道他留不住卿,至少在他還是個凡人的時候,卻一直沒想那日子會這麼快。
兩名豐神俊朗的男子造訪王府,竟直接無視了招待的家丁,指明要見湮。
湮聽著家丁訴苦,眸底是他人看不懂的若有所思。身上的氣質不同凡人,擺明了生人勿近的臉龐神情隻看一眼就難以忘懷。
別人或者會隻想那是王公貴族,氣質脫凡,湮卻在第一眼就認出,他們不是凡人。
而是下凡來帶回卿的仙。
湮以眼神示意家丁去拖住逛街的卿,不讓他回來,而自己則跟這仙周旋周旋吧。且看傳說中無所不能的仙,是否可以鬥過他堂堂王爺呢。
“……你就是湮?”冷漠的打量,冷漠的語調。
本高傲的湮卻抑住了脾氣,笑容溫和禮貌,明顯疏離:“正是在下。”
“卿在哪?”多餘的廢話其實不需要多說,來人直接切入正題,“他私自來此,已經惹得王不高興,因而特意派我們前來帶他回去問罪,還請公子能讓他出來,跟我們離開。”
似是霸道慣了,除卻刻意用出的禮貌敬辭,聽起來竟與威脅別無兩樣。
湮眉頭淺蹙,卻是說道:“他現在有事不在,二位……”
“那他在哪?”不等湮說完,來人就冷冷打斷。
難怪……卿會受那麼多罪啊。
將眼底的陰霾很好隱藏起來,湮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二位稍坐,你們對這裏不熟,出去尋找反而費力。我已派人去找,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
知他說的不錯,二人隻得坐下,舉杯飲茶。而湮立在他們身旁,不斷套話。
“……湮應付得了麼?”
仆人根據湮提供的信息,很快就找到了卿,並說明緣由,成功阻住卿回歸的腳步。
比起不想離開湮,不想給湮添麻煩,更多的是擔心湮是否可以應付那些人。如果氣息感覺沒錯,來人該是當初陷害、侮辱他最厲害的那兩個。
為仙尚且那般高傲,人又怎會入他們眼呢?
卿急切起身,又被隨從拉住:“卿少爺還是坐下吧。王爺無所不能,更擅長交際,那兩人不會是他的對手的。”
“真的?”
隨從狠狠點頭,“我跟王爺已經十幾年了,肯定知道。”
但是那又如何,他們是仙啊……
清楚他們殘狠本性的卿終究是繞開了仆人的阻擋,一路跑回府裏,見到深刻陰影的兩張麵容,身形不可抑製地微微顫抖。
唯一察覺到的人上前,阻絕了二人玩味的目光,替他理了理淩亂的青絲,又拍了拍衣服上的寒氣,方才似是嗔責道:“玩回來了?跑這麼急做甚麼。”
較往常寵溺無異的語氣,卻讓得卿紅了眼。
未等卿說半句話,那衣著光鮮的男子便從座上站起,來他二人身側,笑得不懷好意:“原來我們尊貴的卿大人竟真與個凡夫俗子在一起了。”
可能湮隻道是其他意思,卿卻永遠無法忘懷。當初為了使他屈服,侮辱他,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大仙麵前總是團結互助的模樣,獨處卻以侮辱他為樂。語言攻擊都算輕,很多次甚至要求他為他們做那些事,將他視為專為向男人求歡而生。所幸仙力不弱,卻也未失了太多。
所以,這樣的他,配不上他吧。
卿垂下眼簾,淡淡問道:“我的事無須你們來管。如果來是為了帶我回去,那麼稍等,我處理點私事就走。”
“卿……”明明他都有在努力,明明他看到了他眼底的眷戀與了然,為何還要答應他們?
早該知他隻是凡人,怎可能一世安穩。
卿將那眼底的繾綣眷戀全部掩蓋,語氣淡漠如從未溫柔:“卿謝過王爺這些天來的照顧,感激不盡。如今我家人已找來,怕是擔心卿許久,卿必須回去了。王爺的恩情,容卿日後慢慢報來。”
“卿,我……”
“我朝氣數將近,還望王爺多多注意。”卿冷冷打斷湮欲除的話語,絕豔的麵容冷若冰霜,“卿走了,王爺保重。”
而後,不給卿一次說話機會,轉身便離開,背影決絕。
那兩人對視著笑了笑,意味深長,也不去理會怔愣的湮,瞬間消失。
卿……
男人的嘴唇翕合,卻再未吐出隻言片語。
卿飛天的動作微微一頓,險些落下,而後又若無其事繼續向天上飛去。
唯那一滴似是露珠般的水滴,靜靜從剛才的地方自高空墜落,滲入地麵,再也不見。
>>[卻過經年,物是人非。]
白衣:那夜,你對著流星許下的願望,到底是甚麼?
青衫:願以我此生修為,換你一世康安、無憂無災,哪怕不記得我。
白衣:沒見過比你更傻的,笨蛋……
仙界卿以戴罪之身私自下凡,觸犯天條,貶入天牢,服刑五千年,任何人不得探視。
卿……
驀然驚醒的男人靜靜看著如墨的夜,黑嗔的眸空洞無比,沒含任何感情,卻讓見得到的人,都覺悲涼。
削薄的嘴唇翕合,卻始終未道出隻言片語。
仆從們皆發覺,自那兩人將卿少爺帶走後,王爺就沉默許多。
雖與以前一般也甚少說話,現如今卻是隻望著空白處發呆。
那眼神,若定要形容,便是黑得太空洞。
就連皇上要求覲見,王爺也經常出神。
聽聞王爺同僚說,皇上那時隻是輕歎了聲,便準許王爺不用再上朝,直到……
直到甚麼,他卻是未說出來。
而後的王爺連謝恩都沒,默默退了出去。
聽聞王爺同僚說,皇上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眼神是少見的溫和與憐惜。
而王爺的同僚說,看王爺的眼神,看得他們難受,甚至想哭。
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入湮的眼。不信天地不敬鬼神的男人竟意外想要修仙,一步一行獨自走到煬山,縱使被陣法傷得站立都難,仍虔誠跪著,口裏隻道一句話:
“請教我修仙。”
本是冷酷拒絕的老人在看清他麵容後,驀然愣住,竟一反常態邀請了他進屋。
湮不多言,跪在地上,隻是一句:“請教我修仙。”
“你想修仙,是為了卿吧。”
不理會湮僵硬的身軀,老者望向遠處的目光深沉而悠遠,“早在卿出生後,就有族人為他算過命格。縱然玉帝不去計較,任他成仙,卻也僅有你配稱為他的執念,他的劫。”
“我等修仙,是極具風險的,一不小心便會灰飛煙滅魂飛魄散,而卿,是我族百年來第一個用極少時間便可飛升成功的。所以……在卿不知與你將有羈絆時,族裏人便提議過將你找出,要麼殺了,要麼藏了,絕不讓你打擾到卿的飛升。”
湮的臉色驀然一變。幸好其中定有變故,不然要麼他死,要麼魚死網破,而他……就再也遇不到卿。
“多虧了那個為卿算出命格的人,”老者的語調也帶著點慶幸,“他隻給了他們一句話,那些人就不敢再萌生這種想法了。他說,強硬改變卿的命格,後果隻會導致卿無法飛升。他們的目的,不過是想為家族多爭點榮譽而已。”
“而且,你們並非是此世才生的羈絆。若不曾糾纏,轉而執念,便斷然無此生這般相念。”
其實就連玉帝都不知,明明是命格相克的兩人,卻還是相遇了,而且成了彼此的執念。羽胥一直覺著,作為一個全國屈指可數的大家族的嫡係血脈傳承人,以後要走的路其實都是被安排好的,除卻有足夠勇氣跟實力的人才可以反抗,其他的就隻能生受了吧?
看著眼前他一點好感也無的女子,削薄的唇邊勾著的是禮貌卻疏離的弧度,“林小姐,天色不早了,您還是回去吧。”
其實那女子談不上多漂亮,卻也能使得街上無數男人回頭,可惜她現在麵對的是個跟麵癱沒什麼兩樣的羽家大少爺,這點媚術壓根不夠看,“是挺晚了,還要麻煩羽大少爺送我回去了。”
“抱歉,我還有事。”羽胥淡淡拒絕。
那女子站起身來,也是風情萬種地微笑,惹得鄰桌的男人頻頻回頭,“但是據我所知,你羽少今晚並沒有什麼事。”
羽胥的眼神冷了下來,“林小姐,你也是聰明人,最好不要做對你自己不利的事。”
這句威脅很有用,女子捋頭發的動作徹底僵住,不敢多動一下。
羽胥懶得再將一丁點眼神給予她,站起身來就想離開,餘光卻掃到窗戶外頭那一片漆黑的巷子,動作微微一頓,便直接打開窗戶跳了下去,而這些動作都如行雲流水般自然,好像這種事情已經做多了……
煙柒緊緊靠著牆,企圖通過這冰涼的牆獲得一點溫暖,但麵前這幾人並不會這般罷休,又向前逼了一步,而煙柒已退無可退。
“煙少爺,我們也是身不由己,還請見諒。”領頭的人舉起刀,隻說了一句,便欲下殺手。
煙柒閉上眼,等著死亡的到來。若他能夠不拖累娘,若他能夠再果決點……
“最後三秒,放開他。”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站在不遠處,淡淡命令。
那些人豈會聽從路人的話,伸手可及的富貴就在眼前,怎可能任它飛了?
在那些人動手的下一秒,羽胥的身形便也動了——煙柒甚至沒來得及看清,那些人就倒飛出去,而那名男子則橫攬過他的腰,騰空飛到屋頂上,對那些人淡淡道:“他,我羽胥護定了,誰敢再動一下,後果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