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是明知,你隻是不太想去麵對。
>>[飄逸白衣,羽化青衫。]
白衣:縱使你決意離我而去,便是尋遍海角亦或天涯,也是要將你帶回來的。
青衫:那般癡苦,又是何必?
白衣:我心所願,如是,罷了。
似是那景,似是那街,似是那節。
卻是未知,人,可還是那人?
“王爺,這邊請。”前麵引路的小廝點頭哈腰,身後的官員亦是小心翼翼,生怕惹得這白衣男子不高興。
誰不知道呢,皇室內僅剩的唯一嫡係血脈,手握重權,卻隻是因無心政治而將太子之位傳給了現如今剛剛登基的皇帝,自告退隱的湮。
他一句話,便是天翻地覆。
湮靜靜隨他們走著,深若潭底的眸看不透其中的波瀾起伏。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元宵節,正所謂元宵賞燈,而若談及哪裏燈最好,便是……”
聽著那些人的介紹,湮唇邊的冷笑隨風而散。
為官為官,不為百姓謀事,還欲圖天下太平,豈不知,百姓,早就不耐煩了麼?這個天下,這個朝代,覆滅,指日可待。
但是……是誰給他這麼說的呢?自己身為僅剩的嫡係血脈,該是為自己的家族說話的,卻罕見沒有生氣,認同了。
那麼……是誰呢?
行至那楊樹旁,湮頓住了腳步,不去理會那些人詫異的模樣,獨自出神地望著被繁繁枝葉蓋住的那幹。
“這位客官,可要一起賞燈?”淺淺盈笑自耳邊傳來。
還不待他回身,那群人便喝到:“不看是誰就客官,誰教你對這位大人不敬的?”
“你可知對大人不敬按律當斬麼?!”
“把他……”
“我看誰敢。”湮冷漠的聲線傳來,幾人頓時低頭,安靜下去。
他抬眸,隻見那人舊是那一襲青衫,鬢邊絲帶隨風而飄,臂間攜摘滿紫羅蘭的筐,絕美的麵容帶著淺笑,靜靜回望他。
鳳眸深處光彩流轉間,竟未因剛才那些無禮之人而有絲毫不耐。
湮竟第一次慶幸,幸虧是他,也虧是他,若是換了其他人,怕是此刻早就轉身而去了吧。
“謝謝你還來。”
青衫隻是淺笑,拿出一朵紫羅蘭遞向湮,“客官,一起賞燈可好?”
湮接了過來,唇邊勾出邪魅的弧度,“好。”
猶記七年前初遇。
他高傲,看不起那些人,故保持著遠遠的距離,美而言之“有潔癖”,那些人都是自覺避他遠遠。
也就是那楊樹,淺笑的聲線溫潤如玉,若溪水般清澈靜美,“客官,可要一起賞燈?”
湮抬頭,眼神滿是被打擾的不耐。當今天下,哪怕聖上,都無人敢這般打擾他。
坐於幹上的人卻仿若未覺,低下頭,削薄的唇勾起的是淺淺的弧度,雖淡,卻真,“客官可要一起賞燈?”
“你是說我?”
“不然還會有其他人值得我邀請麼?”
“那你下來,我跟你去賞燈。”湮隻是想賺他下來,好看看這人會是三頭六臂的神仙麼。
那人隻道他答應,便起身,踩著樹皮就欲下去,卻不料正值深冬,上麵滿是雪,一個不慎便是一滑,他隻得閉眼,準備摔到地下。
湮隻看見那一襲青衫若失去重心般落了下來,好似失去生命的落葉,心竟是一緊,手便伸了出去,腳下微點,身體便騰空而起,將他接入懷中,緩緩落地。
緊緊閉著雙眸的青衫身體下意識蜷縮在一起,眉宇間,竟是怕極的樣子。
湮垂眸看著他,眼神閃爍。
這麼怕痛麼……?幼時,該是經曆過怎樣的事啊。
似是想起來了自己並未摔落到地,睜開眼的青衫便是對麵前的男人淺淺一笑,燦若星辰的鳳眸眼角都打了彎。
湮微微一愣。
自清楚要在皇室生活後,湮便知曉,要學會看清是真是假,懂得取舍,懂得狠心。
隻是這一笑,湮才發現,原來還有這麼清澈的眼,這麼淺卻真的笑。真的是燦若星辰,看進去,便失了魂。
而且……這麼輕的體重,真的是男人麼?
“謝謝你救了我,我請你賞燈罷。”
“嗯。”
“我沒有名字,喚我卿罷。你呢。”
“湮。”
“湮?這名很有深意呢,為你起名的人對你抱了很大的期望吧。”
思及生父的遺言,湮輕輕點頭。
“看這燈,如此神似,竟是少有的精品啊。”
“嗯。”
“這謎,你覺得會是什麼呢?”
“應該是……玦。”
“顏吧?”
“玦。”
“顏。”
“玦。”
“顏。”
“……卿。”
“明明就是顏……”
“卿。”
反應過來不在討論燈謎底的青衫呆呆應道,“啊?”
“你家是哪?”
“我沒家啦。”
“那你從哪來?”
“天上,你可信?”
“那你來說說我朝命數。”
“這個嘛……”青衫似是猶豫,方才歎道,“那就請湮勿怪我言直。我朝……注定敗亡。”
那晚江城邊,青衫倚著石柱,語氣淡然,眼神淡漠,湮卻從中看出了惋惜。
二人談往生,談未來,湮竟首次覺得相見恨晚。
最後,卻是天色很暗,不同往常下起雪來,比黎明前更加冷酷的黑暗。
湮瞧見卿眼底一閃而逝的恐懼,來不及細問,卿便道:“七年後,若信我,便來這,我會來。”
“……嗯。”
卿朝暗處跑去。
湮隻顧看消失的青影,卻不知那晚,竟出天象,一道青光劃過天空,飛向遠處。
>>[雪落成白,靜默歲月。]
白衣:你可知我寧願輸盡天下,也不願輸你。
青衫:凡人不懂,你貴為皇室血脈,怎可能不懂?你……
白衣:懂歸懂,但有的事,不是說懂就能做到的。
“那……客官,這邊請。”卿微微側身,做出了請的姿勢。
湮淡淡瞥眼礙事的那些人,不待他們說話,便冷冷道:“你們自己隨便,本王爺要去別處了,不準跟來,否則本王爺稟報皇上,說你們玩忽職守,導致本王爺險些被刺。你們自己知道後果。”
本欲打算暗中跟去的幾人頓時唯唯諾諾地應了。
“走罷。”懶得再送他們一眼,湮徑直向前走去。
卿緩緩淺笑,側身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後,緩緩行至那晚江城邊。
湮頓住腳步,回身,“你這七年去哪了,可讓我好找。”
“卿不是說了麼,七年期至,定會來赴約。王爺這般急切,會讓卿覺很是愧疚。”
“哎,別,”湮竟有點無從說起的感覺,“我的意思是……哎呀我是說每每想起跟你曾經談的話,就覺得意猶未盡,總是想再跟你說話,但就是找不到你,所以……”
“所以?”卿含笑,看著湮少有的窘迫,眼神很是溫柔。
“所以我就全天下找你啊,結果找不到嘛,他們還說我是不是得病了產生幻覺,怎麼可能有叫卿並且跟我描述的一樣的人嘛,皇上說那是神仙,哪有神仙不會飛差點從樹上摔下來的,可他們就是說沒有,我就……”
“你就怎麼呀?”卿淺笑著追問道。
“……就,就每年都來,看能不能碰上。”後麵的話近乎囈語。
卿轉身,趴在護橋邊,言語裏是壓抑不住的笑意,“夠傻啊你,身為王爺不應該呀?我既然說會來,就肯定會來,怎會食言。”
“這不是怕嘛……”
“那你不還是不信任我嘛。”
“絕對不是!”
“那你為什麼還要年年來,年年看呢?”
“我……”
堵得湮無話能說,卿似乎心情大好,偏過頭,看著湮,笑著道:“你可知,這世上,縱使你是無所不能的王爺,也有很多不知道?”
“這個我早就知道了啊。”
“在距離京城不足百裏處,有座山,名為煬山,裏麵,住著一群專以修道為主職的人,他們終生的願望,就是能夠修煉到巔峰,飛升成仙。”卿的語氣縹緲而久遠,“他們不斷嚐試,不斷外出修煉,甚至以此為家訓,直到後來,終於有一個後輩修為達到巔峰,羽化成仙。臨飛升時候,他們不斷囑托他,要好好修煉,即使到了天界,也別斷了用功。那後輩雖然沒多說話,卻也暗中牢記,所以等到了天界,竟全然閉關,除卻大事應對,從未出門,更遑論朋友。所以……在被冤枉的時候,根本沒人幫他說話。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直到他實在受不了那些異樣的眼光,下界去散心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與他們不同,對他沒有異樣的眼光。”
“他們很談得來,就好似曾經也這般洽談過,更有種……穿越千年,隻為尋他一人的錯覺。”卿淺淺一笑,“那後輩甚至產生了永遠留在凡間不再去天界的想法,但他也知道,前輩們的所有心願,就是可以在天界有一席之地,他是嫡係血脈,不能夠隨性而為。而就在那時,天界發現了他的私自下界,降下天罰。他不想那個人知道,更不想牽連到他,隻能許下他自己也覺得不太可信的承諾。在天界受罰時,他就想,到了約定的時間後,就算逃,也要逃去見他。”
“時間到了,懲罰的確沒夠,他也的確逃了出來,所以……”卿轉頭看向湮,唇邊勾起滿滿的笑,“他現在無家可歸了。”
再聽不懂這故事,湮也就枉為皇室血脈這麼多年,所以也是淺淺一笑,偏過頭看向卿,認真道:“那就去我家吧。”
卿挑眉,“那我家族怎麼辦?”
湮無所謂聳肩,“等那誰這段氣過去再回去也不遲,反正現在回去是不行的,而且……我也不舍得你去受罰。”
家丁們對於王爺交往史已是倒背如流,因為其中壓根就沒有內容,能讓王爺認為是朋友的,可謂沒有,所以在湮領一個美男回家後,家丁們頓時炸開了鍋。
甲:“王爺這麼多年不娶媳婦不會因為他是龍陽吧?”
乙:“就算是龍陽,能領這麼漂亮的一個回家,眼光也不錯嘛。”
丙:“但他還是男的!”
丁:“哎呀說不定朋友呢?王爺終於肯交朋友了。”
甲乙:“夫人!”
丙丁:“朋友!”
“夫人!”
“朋友!”
“夫人……”
湮無奈扶額,對卿苦笑道,“平時太寵他們了,現在有點無法無天……”
“沒事呀,”卿淺笑,“我挺喜歡他們的。無所顧忌,想什麼說什麼,我很喜歡,真的。”
“喜歡就好。”
湮現在隻是恐他生氣,不在這住,因而有點賠小心,很是小心翼翼。
“你比較喜歡吃什麼?”
“都可以呀。”
“別拘禮,且當這是自家,不想要什麼就說。”
“我真的不挑食啦,什麼都好的。”
“你剛剛受了傷,自然要注意,這樣吧我去看看醫書,肯定有不能吃的。”
“哎——”卿苦笑,看著湮急急離去的背影,眼底都是溫暖。
>>[沏杯未滿,葉舞塵傾。]
白衣:天罰又如何,隻要你在,我都不怕。
青衫:天命如此,你也不懼麼?
白衣:天命如何,道格如何,我便為你逆了這天下,又何如。
皇上似乎早就不將湮做外人,就連朝臣遮遮掩掩的密奏都被他呈給了湮。
對於湮的疑問,皇上是這麼回答的:“你都敢把皇位交給我,我幹嘛不敢把奏折給你。而且你是朕皇叔嘛,替朕分憂應該的。”
湮默默扶額。若換做往日,他倒無謂,可關鍵最近他還需要照顧別人,哪有時間管這事。
“皇上,臣……”
“朕知道你想陪那個誰,”似乎知道他要說啥,皇帝直接把後路堵死,“這奏折需要批閱的內容真的不多,一會就可以完成的。”
“那既然時間不多皇上你——”
“而且皇叔你也不想他覺得你無所事事吧!”
最後一句話肯定是故意的!
湮不得不承認在這句話出來以後,他竟神使鬼差點了點頭,意在同意。
自己是足以被皇上信任的人,是權力與魅力兼具的男人,那……
奸計得逞,皇上連忙開溜,心底卻足實歡喜。看來皇叔終於情竇開竅,難過美人眼底形呐。
這個軟肋他可得好好用用,說什麼都不能放過皇叔,也算補償這些年來的碎碎念吧。
要讓湮知道他是這麼想的,湮肯定吐血。其他人他還看不上覺得浪費皇位呢……
“回來啦。”
湮剛進家門,守在門口的青衫便站起身來,笑著問道。
那眼神,就好似被拋棄的小狗終於等到主人般欣喜。
湮忽覺萬事無懼,有他足矣。
“嗯,回來了。”
“飯已經做好了,進來吃吧。”舊是那般溫雅的淺笑,似是未意識到,這該是何人以何等身份說的話。
湮暗笑,這是他想要的結果,那人無所知覺,他也不欲點破。
就這樣,就好。
皇上那家夥似乎有點得寸進尺,明明說好了隻批改那麼一些,這傳說中的奏折後續是幾個意思!說是未完待續也就算了,為毛這一本跟它的前言壓根不搭,一個講政治一個說故事是幾毛錢的暗藏關係?!
看著麵前堆積如山的奏折,湮隻覺頭痛欲裂。造了什麼孽居然碰上這麼個皇帝,敢不敢把借口說得再漏洞百出點啊喂!
偏偏自己不得不中招,畢竟是自己害了人家,放著好日子沒法過要來管這“亂七八糟”〖某人語〗的國事,每天都要擔心安全問題,還要擔心吃不飽睡不暖的問題。但這位置別人都求之不得他偏偏避之不及……
但這都不成問題啦,關鍵是——他每次都要搬出卿!不是說男人都會想在心上人眼裏表現好點,就是說嫂子雖然現在就喜歡但肯定更喜歡有魅力的男人……
他才不會承認那個嫂子瞬間戳中他的萌點了!
——於是,在某人飄飄然的時候,又一個圈套默默成型了。
這麼多奏折,這麼多事情,你確定我隻是王爺而不是皇上,隻是個擁有空名的王爺,而不是那日理萬機的皇上?
湮戳著麵前堆積如山的奏折,心裏默默吐槽。皇上真是將他當做免費勞動力了,懂得多,見識多,還各種聽話,不用皇上手把手教,真是省心省力……
沒辦法,誰叫他沒法狠心,直接拒絕皇上呢?雖然想讓卿的確是個重要因素,但更多的是對皇上的責任感與愧疚感,皇上若有需要,他一直都是有求必應,無論那個要求多麼難,也正是因為他這心理,皇上從剛開始的頭疼到後來的諒解,一直挑刺到互相信任,皇上的抉擇再難以理解,也會有湮在背後支持;而湮被所有人懷疑,隻有皇上站在他這邊。
雖然看起來挺匪夷所思,但他們之間,是真的認可的兄弟。
再吐槽,湮還是認認真真批閱起來,更何況這本來就是他的國家,他的天下。
卿進來的時候,才發現湮早就握著筆,撐著頭睡著了,難怪下人在到了吃飯的時候怎麼叫,他都沒反應,偏偏他還說過沒他的命令除了卿誰都不準進來,於是下人們久叫無果,隻能冒死把卿請來,有湮的命令在,一般是沒人敢打擾卿的。
平素嚴謹而淡漠的男人睡著的時候,睡顏那般純真,好似不經世事。
怎麼就……覺得他會特殊呢?
卿將凳子搬過來,坐在湮的對麵,單手撐著下頷,淺笑著看著湮的睡顏,眼神溫和。
即將落涯的少年被一隻突如其來莫名冒出的手抓住了。同是稚嫩的臉龐,露出隱忍的表情,“你再堅持一下……我肯定可以救你。”
本是為絕望而尋死的少年竟生出活下去的欲望,便拽住他的手,卻暗運輕功,終於在那少年驚喜的目光中上到安全地方,卻因用力過度而撲倒下去,那少年躲避不及,被壓在身下,麵色尷尬。
“謝謝你,”察覺慌亂而急忙起身的少年靦腆笑著,“彥漣,你呢?”
“煜卿。”那少年咧出大大的笑容,較他人而絕美的麵容愈發驚豔。
那是這倆位少年的第一次交集。
本以為隻是插曲的彥漣在集市上第二次遇見煜卿時,正逢麵容俊美的煜卿被當做女孩調戲提親。無明業火莫名升起,彥漣上前,打開那人拽著煜卿的手,自己將煜卿尚顯微小的手緊緊攥在掌心,語氣淡漠而堅定:“這是我媳婦兒,誰敢動?”
京城一霸,而且是四霸之首的彥漣,誰敢惹?眾人紛紛退散。
“謝謝你。”這回輪到煜卿來說。
彥漣凝視著纏繞了十幾年的夢魘般的臉,語氣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暖:“不謝,正好你也救過我。”雖然那次是彥漣自己想活。
煜卿不語,隻是淺笑。
“去我家吧,他們看你孤身一人還會來。”
“正好要投奔你呢。”
“真的?”
“……假的。”
那天,就連管家都說,自從老夫人死後,彥少爺就再也沒像那天那樣開心笑過了。
後來,外族入侵,皇族叛逃,一向被賦予紈絝子弟稱號的彥漣卻是第一個衝上去與外敵對抗的人,就是在他之後,所有人都衝了上去,而京城就是在那一戰中,第一次抵擋住了外族入侵,挫傷了他們的囂張氣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