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申不害、韓非是戰國法家代表人物,本篇以“申韓”為題,探討以法治國與以德治國的思想理論問題。禦史認為,孔子倡導仁義,伯夷隱遁首陽山,都未能起到感化民眾的作用。治國必須設明法,陳嚴刑,防非矯邪,像吳起、申不害、商鞅那樣,依靠法令和權勢來威懾民眾,使他們不敢犯罪。文學則認為法令不能治本,商鞅變法破壞了秦國的良善風俗而無法恢複,而周國運用德治,不用刑罰達四十年之久。正反例證說明,治國應該從根本清除致亂之源,用道德教化取代嚴刑峻法。
禦史曰:“待周公而為相,則世無列國。待孔子而後學,則世無儒、墨。夫衣小缺,憏裂可以補,而必待全匹而易之;政小缺,法令可以防,而必待《雅》、《頌》乃治之;是猶舍鄰之醫,而求俞跗而後治病,廢汙池之水,待江、海而後救火也。迂而不徑,闕而無務,是以教令不從而治煩亂。夫善為政者,弊則補之,決則塞之,故吳子以法治楚、魏,申、商以法強秦、韓也。”
【注釋】
列國:諸多國家。
憏:原作“襟”,據孫詒讓說校改。憏,殘帛。裂,繒餘。
《雅》《頌》:《詩經》中的兩類詩歌,此處指代禮樂。通過弦歌諷誦來治理天下,是儒家的理想政治境界。
俞跗:上古良醫。
迂:曲折。徑:徑直。
闕:通“缺”。務:措施。
吳子:戰國前期法家先驅人物吳起。曾受魏文侯重用,擔任魏國西河守,屢次破秦。後為楚悼王相,在楚國實施變法。楚悼王死後,吳起被楚國宗室大臣射殺。
申:申不害。《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載:“申不害者,京人也,故鄭之賤臣。學術以幹韓昭侯,昭侯用為相。內修政教,外應諸侯,十五年。終韓子之身,國治兵強,無侵韓者。”商:商鞅。在秦孝公支持下實施變法,使秦國走上富強道路。《史記》中有《商君列傳》。
【譯文】
禦史說:“如果一定要等到周公為丞相,那麼世上就沒有諸多國家。如果一定要等到孔子為師而後學習,那麼世上就沒有儒家和墨家。衣上有了小缺口,一小塊布就可以把它縫補起來,而一定要等到用整匹布來換;政事上有了小缺陷,用法令就可以彌補,而一定要等到用《詩經》的《雅》、《頌》才去治理;這如同舍棄鄰近醫生,而一定等到求得名醫俞跗之後才去治病;不用身邊的汙池廢水,一定要等到運來長江、大海之水然後再救火。寧繞彎路而不走捷徑,有了缺陷而沒有補救措施,所以法令無人服從而秩序混亂。善於執政的人,有了弊政就加以彌補,有了決口就予以堵塞,因而吳起用法令治理楚國和魏國,申不害和商鞅用法術使秦國和韓國富強。”
文學曰:“有國者選眾而任賢,學者博覽而就善,何必是周公、孔子!故曰法之而已。今商鞅反聖人之道,變亂秦俗,其後政耗亂而不能治,流失而不可複,愚人縱火於沛澤,不能複振;蜂蠆螫人,放死不能息其毒也。煩而止之,躁而靜之,上下勞擾,而亂益滋。故聖人教化,上與日月俱照,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
【注釋】
有國者:指君主。選眾:從眾人之中選拔人才。
就善:擇善而從。
法:效法。
今商鞅反聖人之道:“商鞅”之下本有“吳起”二字,據郭沫若說校刪。
耗亂:混亂。治:原作“理”,據王利器說校改。
流失:指失去良風善俗。複:恢複。
沛澤:沼澤地。
複振:恢複原貌。
蠆:蠍子一類毒蟲。螫:毒蟲刺人,毒蛇咬人。
放死:指將蜂、蠆放跑弄死。
勞擾:辛勞煩擾。
同流:一起運轉。
【譯文】
文學說:“擁有國家的君主都會從眾人中選拔賢才而加以任用,學者都會博覽群書擇善而從,何必一定要等到周公、孔子!不過是效法他們而已。商鞅違反聖人之道,變亂秦國良善風俗,後來秦國政治變得混亂而不能治理,失去良風善俗而不可恢複。這就如同一個愚蠢的人在沼澤地放火,這片土地就再也不能恢複原貌了;蜂蠍咬了人,即使將蜂、蠆放跑弄死,也不能清除它的毒液。煩擾之後加以製止,焦躁之後讓其安靜,上下辛勞煩擾,混亂越來越厲害。因此聖人的教化,上與日月一起光照宇宙,下與天地一同流轉,怎麼能說是小的彌補呢!”
禦史曰:“衣缺不補,則日以甚,防漏不塞,則日益滋。大河之始決於瓠子也,涓涓爾,及其卒,泛濫為中國害,災梁、楚,破曹、衛,城郭壞沮,蓄積漂流,百姓木棲,千裏無廬,令孤寡無所依,老弱無所歸。故先帝閔悼其災,親省河堤,舉禹之功,河流以複,曹、衛以寧。百姓戴其功,詠其德,歌‘宣房塞,萬福來’焉,亦猶是也,如何勿小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