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馬湘蘭(2 / 3)

姿貌的平常,青樓的身份,並未使馬湘蘭變得自卑。她始終是驕傲的而自尊的。

據記載,馬湘蘭意氣豪俠,輕財重義,而且為人灑脫,不拘小節,“時時揮金以贈少年,步搖條脫,每在子錢家,弗翻也。” 然亦頗有倔強之處。比如,她“不接粗客”,不論你有多少錢,或者自問多有才學,隻要她覺得你這人俗不可耐,一律閉門擋駕。

因為心高氣傲,馬湘蘭得罪過不少人,甚至有一次還遭人尋事告狀,而主審此案者又恰在當年曾被馬湘蘭拒之門外。此人存心羞辱,審問時說:“人傳馬湘蘭了不起,看來不過徒有虛名。”馬湘蘭身陷囹圄,毫不示弱,針鋒相對地回答:“正因昔日徒有虛名,固有今日不名奇禍!”,譏諷主事挾私報複。後來,馬湘蘭得到吳中才子王稚登的仗義援手,脫離困境,感激之餘,意欲以身相許,卻被王稚登所拒:“脫人之厄因以為利,去厄者之者幾何?”然而從此卻成就了二人長達數十載的情緣。

馬湘蘭與王稚登間不隻是男女之情,也是文字知己,詩畫情緣。他們總是借吟詩酬唱,贈物留念來寄托彼此的深情。王稚登常是馬湘蘭畫作的第一個鑒賞者,馬湘蘭的許多畫上都有王稚登的題詩作跋,《湘蘭子集》也由王稚登為之作序,而後世流傳的一方王稚登贈送馬湘蘭的名硯上,則有馬湘蘭的題銘:“百穀之品,天生妙質。伊以惠我,長居蘭室”(王稚登字伯穀,與“百穀”諧音,馬湘蘭實是借硯寄情)

馬湘蘭曾多次以題詩的方式對王稚登表達以身相許的意願,王稚登對其心意自是了然。然而這個談情說愛很有一套的“才子”也和絕大多數青樓客一樣,一但論及婚嫁就頓時成了“行動上的矮子”。對他自己的推諉搪塞,據他自己表示,是因為自己仕途不順。不想耽誤馬湘蘭的“前途”。姑且不論他在和馬湘蘭卿卿我我,坦然受芳心相許,與之成為秦淮一帶人盡皆知的情侶時可曾考慮過馬湘蘭的“前途”,按說為了對方的“前途”而寧可拋棄自己的占有欲望應該是愛情中最崇高偉大的境界,可是王稚登在對馬湘蘭的許身不假理會之後與別的青樓女子(如薛素素)猶有掛葛卻不能不令人心生疑惑--我可以理解他取妻生子,因為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可以接受他另外置妾,因為古人對傳宗接代看得很重,可是他又與別的青樓女子“逢場作戲”,卻似乎與那崇高偉大的愛情境界不大搭調,而令我不敢輕信其詞--所謂顧及馬湘蘭前途雲雲,不過是對自己不敢對感情負責任的冠冕自辨罷了!

馬湘蘭對待愛情的態度,是她又一不凡之處。

像這種才情出眾,又特別執著的女子,一但感情不如意,往往容易走兩極--或是慧劍斬情絲,決絕至不留轉圜餘地,或是不顧自尊,癡纏不斷,直到對方讓步為止。不隻秦淮八豔,古來青樓奇女子中感情不如意者大率如此。

馬湘蘭不同。一方麵,她體諒王稚登的顧忌,幾翻試探得不到回應,便不再相逼。另一方麵,她也沒有自怨自艾,讓自己被哀傷怨恨糾纏。她更沒有自欺欺人,強迫自己忘記對王稚登的愛。她依然忠誠於自己的真心,依然如故地付出著真情,依然甘為王稚登的紅顏知己,隻是不再提嫁取之事。

再後來,王稚登去了姑蘇定居州,與身居金陵的馬湘蘭仍然保持著書信往來,三十年不曾間斷。

馬湘蘭在愛情方麵表現出女性愛情中罕有的自尊和驕傲--她不肯因為命運的捉弄而違背真心地舍棄愛情,也沒有為了屈就愛情而把自己變得多愁善感或低聲下氣,她尊重了自己所愛的人,也尊重了自己。做不成夫妻還可以做朋友,做一生的知己--即使在現代情侶間,能夠真正做到這點的也有限,何況是個四百年前的青樓女子?王稚登能得到馬湘蘭這樣的紅顏知己,實是三生之幸。

稚登偶然來到“幽蘭館”,與馬湘蘭言談之中,頗為投緣,深交之下,都歎相見太晚。於是,王稚登經常進出“幽蘭館”,與馬湘蘭煮酒歡談,相攜賞蘭,十分愜意。

一天,王稚登向湘蘭求畫,湘蘭點頭應允,當即揮手為他畫了一幅她最拿手的一葉蘭。這種一葉蘭圖,是馬湘蘭獨創的一種畫蘭法,僅以一抹斜葉,托著一朵蘭花,最能體現出蘭花清幽空靈的氣韻來。畫上還題了一首七言絕句:

一葉幽蘭一箭花,孤單誰惜在天涯?

自從寫入銀箋裏,不怕風寒雨又斜。

詩中描寫了蘭花的幽寂無依,其實是馬湘蘭在傾訴自己的心曲,並以試探的口吻,隱約表達了以身相許的心意。畫畢一葉蘭,馬湘蘭意猶未盡,又醮墨揮毫畫了一副“斷崖倒垂蘭”,上麵也題了詩:

絕壁懸崖噴異香,垂液空惹路人忙;

若非位置高千仞,難免朱門伴晚妝。

因馬湘蘭是歡場中人,最怕王稚登把她看成是一個水性楊花,並無真情的女子,所以特地作了這副圖,表明自己決非路柳牆花,而似懸崖絕壁上的孤蘭,非凡夫俗子所能一睹芳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