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作為動詞,是統帥的意思。三國時期的曹操,稱得上是一個善將將的領袖人物。但電視劇《三國演義》承襲了原小說的“蜀漢正統論”,把曹操描畫成一個奸雄,實在是有悖於曆史的。這種編創意圖,對於曹操的理解,基本上未能擺脫京劇舞台上的大白臉形象。張賢亮有一天從銀川給我來電話,順便談到了這一點,他很不以為然,我也有相同看法。既然是現代人來處理這個曆史題材,至少要比較客觀一點,比封建時代宣揚的那種正統觀念,應該有所超越才是。
中國影視界的編導們,仍處於照貓畫虎的階段,也就不必過高期許了。
其實,曹操倒真是一位大英雄,毛主席都讚他“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三國時期的大部分疆土,是他在統治著的。而在漢代最為頭疼的北方少數民族的擾邊問題,在他的鎮撫下,相對平靜到晉代中葉。而曹操能夠成就事業,和他的英武,他的抱負,他的決策,他的用人分不開的。第二十六回《袁本初敗兵折將 關雲長掛印封金》,雖極寫關羽斬顏良、誅文醜之勇,報曹操厚遇之信,追劉備手足之義,辭行出走之光明磊落,也寫了袁紹昏聵愚鈍,反複無常,兩殺劉備,拖下去斬首又拉上來賠罪的,近乎兒戲的悖謬。其實,寫這兩個人,正是反襯出曹操的非同尋常,他能以無所不用其極的殷切,力挽關羽,而關羽真的為他賣命;劉備投奔在袁紹帳下,卻心懷叵測,動不動就要拆他的台的。
僅從這一點看,在用人上,袁紹遠遜於曹操,最終敗於曹操,是必然的定局。
劉邦與項羽決一死戰時,韓信是為他出了很大力氣的。但劉邦坐穩江山後,不放心韓信,要動手收拾這員大將。韓信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知道是急流勇退的時候,削掉軍權,到劉邦的眼皮子底下來當寓公了。有一次,劉邦和這位失勢的將軍聊天,問他:“像我這樣的軍事指揮水平,能統帥多少軍隊?”韓信回答:“陛下至多隻能統領十萬人馬!”劉邦問:“那麼你呢?”韓信說:“臣,當然是多多而益善了!”劉邦哈哈大笑:“你既然多多益善,為什麼現在被我抓住了呢?”韓信說:“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所以我就被陛下擒拿住了。”
一個統帥,並不在將兵,而在將將。
關羽披掛上陣,先誅顏良,後殺文醜,報效立功,削弱了袁紹的強勢,其實是曹操的功勞。他能驅使並不真心降他的一員大將,在戰場上為他馳騁,可見他的馭將的本領。若是他像袁紹一樣,動不動把劉備推下去斬首,來對待關羽的話,恐怕關羽未必自告奮勇,躍馬上陣了。
袁紹能為幼子之病,形銷骨立,痛不欲生,失去了絕好的戰機。幕下良臣,如田豐,如沮授,隻不過表示了一些不同意見,忤觸了他,一個被關進牢房,一個被棄置不用。而對劉備,忽而階下囚,忽而座上客,若不是走投無路的話,劉備恐怕一天也不會在袁紹處呆下去的。這種離心離德、眾叛親離的人,鮮有不一敗塗地的。
所以,作為一個統帥,發現人才,善用人才是至為關鍵之事。選賢與能,擢優任良,恩威並施,賞罰分明,方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當韓信最初受蕭何之薦,投奔劉邦時,也有過一次談話:“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惟信亦以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嚐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啞叱吒,千人皆廢,然不能任賢屬將,此恃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剜弊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
淮陰侯這番話,是有深刻道理的。
關雲長終於留不住,走了。如果曹操真不想放他走,他插翅也難飛出牢籠。如果曹操想造個人輿論,完全可以通過新聞媒介,大張旗鼓地宣傳一番。他隻是讓張遼先行一步,然後十數騎匆匆趕上,不正表明曹操送行之誠意麼?那個傻瓜蔡陽不服,定要去追殺時。曹操叱曰:“不忘故主,來去明白,真丈夫也,汝等皆當效之。”放走一個關羽,但樹立了一個給麾下將領仿效的活榜樣,他得到的肯定要比失去的多。
這不能不膺服這位善將將者的大手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