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殺關羽(2 / 2)

但後來的中國人,講究氣節,講究到偏執的程度,就過分了。若從這個角度,關羽哪怕有一絲動搖,都屬於叛變行為。應該在土山上殺身成仁,馬革裹屍,誓死捍衛,抵抗投降。所以,張飛把關羽殺掉,絕對是可能的。試想,在文革期間,那些造反派認定,凡曾在白區工作過的,都是叛徒,不是叛徒才怪,多少人為此關進牛棚,飽受淩辱,屈打成招,含恨而死,便是這種極端偏執的思想所造成的。那當然是絕頂荒唐的邏輯,可一時間卻成了十分正經的革命行動。

所以,到了元末明初,羅貫中寫《三國演義》時,對關羽降曹這一節操問題,就頗費周章了。因為寫小說的時候,國人已經到了被禮教束縛得快要窒息的地步。連婦女都“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地釘在貞節牌坊上了,何況反臣賊子,叛兵降將乎?於是把東漢建安年間不是太當回事的事,弄得嚴重化了。

這樣,羅先生下筆時躊躇了,若是痛批狠揭,聲討問罪,必有損關羽的正麵人物形象。若是隻字不提,也難說得過去。於是想出了一個降漢不降曹的似乎義正詞嚴的借口。這當然是自欺欺人,漢即操,操即漢也。

為什麼後來的中國人,就格外地不能寬容呢?因為封建禮教窒息得國人,幾無一點思想自由,而不能自由思想的人,必失去大度,易趨向極端,凡事絕對化,看問題形而上。於是,這種自我桎梏的人,對別人缺少最起碼的諒解,同情和信任,隻有猜忌和警惕,隻有懷疑和恐懼,圈子越來越小,視野越來越窄,朋友越來越少,敵人越來越多。最後,甚至要求百分之百的純淨,於是,為淵驅魚,為叢驅雀,隻能逼使更多的應該團結的人,走向自己的反麵。

司馬遷為被圍而降匈奴的李陵,向漢武帝反映了貳師將軍救援不力,不得不敗的真話,結果受了宮刑,關進蠶室。從此,誰也不敢為這些敗而不以一死來殉國的人多說一句話。

大是大非,當然是應該涇渭分明,否則還有什麼正義與邪惡,光明與黑暗的區分呢?但是,若偏執到全憑意氣用事,疑慮到不講實事求是,狹隘到人皆為敵的程度,那麼,《古城會》將以關老爺人頭落地的結果告終。回顧曆史,甚至不久以前的文革,這種不死於真正的敵人手裏,而被自己人殘害的悲劇,難道還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