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在三國中,是個有爭議的人物。
他的一生,過五關也好,走麥城也好,單刀赴會也好,水淹七軍也好,後來人的看法,大致能取得共識。獨有降操、釋操這兩件事,眾說紛紜,評價不一。有讚美者,如李卓吾先生,“雲長是聖人,是佛!”也有持批判論者,上綱曰:投降主義,背叛組織,喪失立場,玩忽職守,貽誤軍機,分不清大是大非,模糊了敵我界限……這兩類觀點截然對立。
褒者褒他的義,義薄雲天,義重如山,便義無反顧。因此,降操是光榮的,釋操則是高尚的。
貶者貶他,無論如何臣服了曹操,失了大節;華容道留下曹操一條生路,失了大職,都是不可饒恕的罪惡。
其實,就讓他有爭議好了,不必求得一致認識。何況已是古人,即使關老爺健在,大家看法不一,又如何?
中國人好絕對化,好則全好,壞則全壞。偉人一無瑕疵,被否定的角色,則一無是處,哪怕有一點點對的地方,也是錯的。中國人老是蓋棺論定不了,就是缺乏實事求是的精神。欲美化者,恨不能連偉人放個屁,也是香的。那錯,當然也就錯得正確。同樣,欲醜化者,那個綁在恥辱柱上的人,肯定是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壞透了的貨色了。
對關羽降操、釋操,兩種看法所以如此分歧,和我們現在對許多問題的看法,對一些人,一些事的認識的分野,是差不多的,都因為卷進了太多的感情用事的成分,便像是戴上了有色眼鏡一樣。若是能夠客觀地,兩分法地看待事物,好,不至於好得不得了,捧場的話讓人聽來肉麻;壞也不至於壞到比撒旦還撒旦,永劫不複。因為好事變壞事,壞事變好事,好和壞都不會永遠絕對的。
最容易產生的偏激,並不在好與壞的本身,往往倒在於說好說壞的人,夾雜太多的個人感情成分。如同做一道菜,欲鹹者,拚命加鹽,欲甜者,大量加糖,其實菜就是菜,本味最佳。所以,美化論者越是不允許對恭維的對象,說一個“不”字,那麼,說“不”的人也越來越多。醜化論者越是抹黑,越是搞臭,反過來不聽這份邪的人也越多。所以,這些年來,一會兒我們看到多少頭頂光環的神,一下子變成眾人所唾棄的惡鬼,一會兒又有多少曾被視作萬世不朽的東西,隻不過是曆史的垃圾。一會兒,毒草變為香花,塵土冰凍的作家和作品又重放異彩,一會兒明星成為臭狗屎,紅人跌進泔水缸。這類碧落黃泉的反差,所以層出不窮,原因就在於我們一些人,太唯心主義,太形而上學,缺乏最起碼的實事求是精神,和愛憎感情的過分介入,差異才會這樣大相徑庭的。
如果論說雙方都能退回半步的話,尤其不濫用溢美之詞,虛浮的評價多打一些折扣,這個被評價的人、事、物,也許更接近於本來的真實狀態。同樣的道理,對於否定的方麵,除大是大非外,多一點寬容,多一點客觀,也許會使評斷多一點公正的。
褒要得宜,貶應適當。否則,由人及事,那些寧左勿右,矯枉過正,層層加碼,極端絕對的政策偏差,就會像沉渣一樣泛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