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和曹植是同胞兄弟,一個是評論家,一個是文學家,兩個人都想當帝王,曹丕贏了,曹植便打入冷宮,永世未得翻身。不過還算走運,也許看在文學的麵上,哥哥給弟弟留了一條小命。
未能做上皇帝的詩人,便鬱悶而死了。
在中國曆史上,一個統治者登台,必然要伴隨著屠殺。打江山的開國之君如此,太平盛世父崩子繼者也如此。最高權力的爭奪,從來是激烈的生死較量,翻開史書,任何一位帝王,無一不是在殺戮的血風腥雨中,登上寶座的。曹氏弟兄倆的爭奪,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中國如此,外國也如此,因為凡敢覬覦皇位的競爭者,都有其可以恃靠的實力,或有軍隊,或有地盤,或有資格,或有輿論,或什麼都沒有,隻有野心等,正是這些或多或少的本錢,使他們有膽氣走到賭台旁邊,誰都抱著一搏之心,希望奪得那頂王冠,沒有一個人是想輸的。
於是,爭奪便是十分地殘酷無情了,特別是繼位之君對於其他也享有繼承權和具有潛在繼承權的人,也就是皇兄皇弟、皇子皇孫們,是絕不容情,絕不手軟的。不是你活,就是我死,曹操死後,他的兒子們也照例進行了他不願意看到的搏鬥。
曹操在三國時期,應該算是一位大政治家,劉備、孫權是無法與之比擬的。在宋代以前,對於曹操的看法,比較接近於曆史的真實麵貌。《資治通鑒》裏這樣評價,說他“知人善察,難眩以偽。識拔奇才,不拘微賤,隨能任使,皆獲其用。與敵對陣,意思安閑,如不欲戰然;及至決機乘勝,氣勢盈溢。勳勞宜賞,不吝千金;無功望施,分毫不與。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對之流涕,然終無所赦。雅性節儉,不好華麗。故能芟刈群雄,幾平海內”。這樣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在他生命的末期,還是很清醒的,作了死後繼承的安排,但也無法避免他駕崩不久,兒子們便開始的互鬥。在中國,再英明的帝王,也難能免除這種可怕的接班之爭,可見權力這東西,是多麼強大的誘惑了。
曹操生前一度屬意曹植,因為這位詩人屢有不俗的表現,曹操愛才,有心想傳位於三兒子。但他去征求賈詡的意見時,這位老滑頭假作思索而不答,曹操問他在想什麼,他說忽然想起了袁本初、劉景升父子,曹操馬上明白他不讚成廢長立幼,因為劉表的滅亡,始則肇禍於此。其實,他不了解,賈詡當然要把寶押在曹丕身上,那些圍在曹植周圍的,都是些不成事的文人墨客,可以舉觴詠哦,可以唱和愉悅,但文人若是放下筆杆搞政治的話,則十有九敗,鮮有成功者。賈詡早就投資於曹丕,為他出謀劃策,而曹植手下的那些文人,還在興之所至地飲酒作樂,長醉不醒呢!
所以,作為文學家的曹操,也許很欣賞他這個詩人兒子的才華,但他更是一個政治家,從曹氏政權長治久安的角度考慮,就覺得江山基業交給曹丕,要更有把握些。這樣,曹丕上台後,由於曾經有過這樣一段曆史背景,這位置差點讓曹植坐了,當然不能輕易放過。但提倡“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的魏文帝,倒是絕對的玩政治的人物。第一步,他沒有動這位詩人,俗話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沒把他太當回事。先解決那個帶兵的鄢陵侯曹彰,再解決那個蕭懷侯曹熊,然後,騰出手來,慢慢地消遣這位臨淄侯曹植。
因為曹彰握有兵權,不敢稍有放縱,逼著他交割出軍馬,方才罷休;那個曹熊,畏罪自縊,可能有些反曹丕的動作,所以,也就立即解決。至於曹植,雖然他在洛陽也形成了一個由文人組成的擁戴他的集團,但在這個集團裏,圍繞這位七步詩才子的,沒有一個稱得上是政治家的。而大權在握的曹丕,要讓曹植就範,那還不是貓捉老鼠,輕而易舉。這才有閑情雅興,限他七步之內寫出詩來的遊戲消遣。
在曹植身邊,唯一比較有頭腦的,就是當過曹操行軍主簿的楊修,但實際上也是一個恃才傲物,毫無城府,隻會舞文弄墨的幕僚。若懂政治,他也不會耍小聰明惹惱曹操而被砍了頭。至於丁氏兩兄弟,是一對張嘴罵人,沉溺酒鄉,半點正經也沒有的幫閑文人。所以,文學家要和政治家鬥,是以卵擊石的遊戲,無非找死而已。政治家要收拾不聽話的文學家,那還不是雷公打豆腐,小菜一碟。尤其這類生死攸關的皇權鬥爭,文人根本不是對手。曹丕派人來抓他們時,還不服氣,罵罵咧咧呢!看來天下文人通病,唯有動嘴的本事,除了罵街外,任何一點作為也拿不出手,禍到臨頭,還不知死,也真是悲哀。
作為文學家的曹植,他之所以不幸,倒不是因為他的文學;而是由於太靠近政治權力之爭,這倒也是值得後來為文之人於前車之覆中,引以為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