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提到了孫權:“吳大帝廢太子和,殺愛子魯王霸。唐高祖以秦王之故,兩子十孫同日並命,不得已而禪位,其方寸為如何?然則五君雖有崇高之位,享耄耋之壽,竟何益哉!”
衰老是生理現象,中國的皇帝,由於性特權的原因,縱欲傷身,更促使器官的老化過程加速,於是無法像風華正茂時那樣日理萬機,聖躬睿智,也無法像初登大位時那樣掌握情況,了解實際。而所有老年皇帝最容易有的功名欲,樹碑欲,寵幸欲,接受阿諛奉承,萬歲萬萬歲欲,便特別的強烈。這樣,便必然要相信一些不該相信的小人,而排斥一些不該排斥的君子。在奸佞嬖幸,寵臣愛姬包圍之下,失去了最起碼的清醒。自然就倒行逆施,胡作非為,弄成壞人當道,百姓倒黴的局麵,這些老年領袖總是親手把自己一生英名埋葬,從而造成國家民族的災難。
因為在封建社會中,一位統治者的死,必定麵臨著權力再分配的一番廝殺,統治的時間愈久,播種的苦果愈多,廝殺得也愈殘酷,而且往往要經過多次反複,方能定局。
“及臻末年,彌以滋甚。”《三國誌》這個評語正是說明了孫權到了晚年,這位曾經英明過的吳大帝,也擺脫不了自古以來的“老年領袖病”,逐漸走向他輝煌的反麵。寵信非人,流放良臣,後宮紛爭,嫡庶疑貳,所有他在清醒時決不幹的事,現在幹得比誰都厲害。用呂壹則排陷無辜,信陸遜卻受讒而死,疑諸葛恪而又使其總攬一切,立後立子以致播亂宮廷,遺患不已。這些中國曆朝曆代的老年政治的必然現象,在吳國都出現了。
孫權自公元229年即皇帝位後,遷都建業;公元230年,不聽諫阻,派甲士萬人渡海,求夷州、澶州不毛之島,追求功業;公元233年與遼東公孫淵通好,企圖聯盟反魏,結果事與願違。然後,又不顧國力,頻繁向魏發起進攻。從這時起,都在表明他由清醒走向昏聵,由振作走向沒落,由建設這個政權走向毀滅這個政權,在中國皇權政治中,除極個別的高齡皇帝外,大多數都難逃脫愈老邁愈昏庸,愈糊塗愈禍國殃民的必然規律。
由於魏、蜀持續近十年的戰爭,江東暫處局外,又加之有長江天險,和陸遜等將帥主軍,孫權得以偏安一隅。於是,他活著的時候,這些矛盾雖然暴露,但不至於釀成滅國之禍,等到他死後,內亂一起,自然是國無寧日了。宗室孫峻是在孫權死前力保諸葛恪上台的幹將,等到諸葛恪權重傾主,也危害到他利益的時候,他又支持孫亮把這個諸葛恪,於召見時殺掉。一番血腥味尚未消除,孫峻死後,他弟弟孫權開始專權,孫亮親政以後,受不了這個孫權,要除掉這位重臣,事泄,他也被廢了。隨後,孫休接位,不久,這位吳主又演出殺諸葛恪那一幕戲,把孫權幹掉了。諸如此類的宮廷之亂,都是孫權埋下的禍根。在三國中,宮廷內部的血腥屠殺記錄,吳國堪稱冠軍,這決不是“碧眼兒”盛時所能逆料的。
他當然並不想這樣,但封建皇權的交接,是以父死子繼的形式出現的,父皇不咽最後一口氣,皇子永遠是儲君。隻有極少數情況下,老皇帝樂意地或不樂意地交權當太上皇。因此,皇子的心理狀態是矛盾的,他一方麵希望老子早死,他好早日登基;另一方麵,他也知道,老子一死,他麵對著老子留下來的這一攤時,這世界上唯一能夠是他信得過的,可以提供幫助或保護他的人,也就失去了。所以,這時候的幼帝,如同雞雛剛剛走出蛋殼,是最軟弱不過的了。曆史上有那麼多早殤的小皇帝,就是這立足未穩時被人搞掉的。他的兒子孫亮之被迫離位,就是這樣的。
孫權自己也是非常明白的,他說過:“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將有袁氏之敗,為天下笑!”但他統治的這個吳政權,到了他的晚年,還是走上了袁紹這個家族內亂,自取滅亡的道路。一個知道悲劇發生的原因,卻不能避免這悲劇發生的人,恐怕倒是真正的悲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