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回家將四弟與長子的情況細細道來,家人就放心了。就在白石整理畫跡詩作的當頭,傳來了他的恩師周之美去世的消息。這對白石不啻於青天霹靂,回想當初周師傅視白石為己出,竭盡全力將雕花技藝傳授給他。自己這幾年景況雖有改善,卻因東奔西顛,居無定所,也很少去看望恩師,沒承想竟成訣別,想想真是心痛如割。周師傅無子嗣,身後淒涼,著實令人悲傷。白石到周之美師傅家裏哭奠了一場,又做了一篇《大匠墓誌》追悼他,在白石的心中,周之美這個雕花師傅真正是大匠不死。
由於白石一家原先典租的梅公祠典期已滿,他就在離白石鋪二十裏的餘霞峰山麓的茶恩寺茹家衝,買了一所破舊房屋和二十畝水田。白石又親自操起木匠工具,將房子整理修葺後,取名叫“寄萍堂”。在堂內還蓋了一間房,白石將出遊時所得的八方硯台放在那裏,故取名“八硯樓”。房子的窗戶都安上了從上海帶回來的細鐵絲紗,白石將它稱為“碧紗櫥”。
原先的梅公祠是典租的,所以是借山,而今的“寄萍堂”是買下來的,可以說是“買山”了。白石父子還將泉水引到屋內,比起原先打水挑水,方便了許多。寄萍堂內的家具陳設,也大都是他自己動手加工製成的。至此,半世漂泊,總算有了一個安定舒適的住所了。
白石還將從星鬥塘移到梅公祠的木芙蓉——他的心愛之物,移到了新居。木芙蓉似乎有靈性,為了報答主人的厚愛,長得格外茂盛。後來戰亂時寄萍堂慘遭兵亂,惟有木芙蓉依然盛開。為此,白石專門作詩曰:
記得移家戶並來,老夫親手傍門栽。
“借山”劫後非無物,一樹芙蓉照舊開。
茹家衝群山環抱,樹木蔥鬱,幽靜安寧,西北到曉霞山不過三十裏,東西是楓樹坳,坳上有大楓樹百十來棵,都是百年以上的古樹。西北是老壩,又名老溪,是條小河,岸邊古鬆蒼翠。寄萍堂的前邊和旁邊,各有一口井,房前的叫“墨井”。漂泊數載,終於有了優美寧靜的生活環境,白石一心作畫,日子落得逍遙自在。再加大兒媳生了個男駭,就是白石的長孫。因為新修了住宅,又添了孫子,白石的家真象鄰居所說那樣——人興財旺。
白石幾次遠遊,闖出了名聲,但居住在寄萍堂,依然過著純樸的農家生活。他自耕自食,種菜植樹,生活儉樸,從勞作中獲得了無限快樂。從他作的詩中可以看出他對這種生活的喜悅之情:
刪除草木打虛花,卻笑平生為口嗟。
新種葡萄難滿架,複將空處補絲瓜。
對於這種農家勞作,他不認為是粗俗之事,不僅不以為苦,反而自得其樂,認為“欲勸相將叱犢去,扶犁樂趣勝風流。”
白石亦耕亦讀。“夜讀百篇漸造士,春耕三畝亦農家”是他生活的真實寫照。為了增加畫畫的題材,他親手種了三十多棵梨樹。想到蘇軾在向朋友程全父求果木的信:“太大則難活,小則老人不能待。”年過半百的白石不禁傷感起來,吟出了“遍種園梨霜四角,隻愁頭鬢雪千莖。”淒婉之情,溢於言表。為此,他還專門刻了“百樹梨花主人”的印章。梨樹幼時,隻開花不結果,自己能否見到果實不知可否,但能做到“梨花主人”也是令人欣慰的。幸好白石長壽,不僅吃到了果實,而且果實之味甘如蜜的確讓白石很是驚喜。
光緒三十三年(1907),白石45歲,因為與郭葆生有過約定,遂坐轎到廣西梧州,再坐輪船到欽州,仍教郭葆生的如夫人習畫和給他代筆。之後隨郭葆生同遊肇慶。肇慶的七星岩早在晉代就十分有名,素有“七岩、八洞、五湖、六崗”之稱,兼具“桂林之山,杭州之水”的美譽。白石遊興極高,之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鼎湖山。原名頂湖山,傳說黃帝曾在這裏鑄鼎,所以叫鼎湖山。湖水清澈見底,終年不涸。
回到欽州,正逢荔枝上市,荔枝那珠潤玉圓、鮮豔欲滴的外形,到了白石的筆下,更是生動可愛,當地人曾拿了荔枝來換白石的荔枝畫,實在風雅得很。還有一位歌女,因為白石捧了她的場,常常剝了荔枝肉喂給白石吃。白石還為此作了一首詩:
客裏欽州舊夢癡,南門河上雨絲絲。
此生再過應無分,纖手教儂剝荔枝。
光緒三十四年(1908),白石46歲,由於“龍山七子”之一的羅醒吾在廣東提學使衙門任事,邀請他去廣州遊玩。到了廣州後,原打算小住幾天就走,怎了羅醒吾執意挽留,白石就在廣州住下,仍以賣畫為生。廣州當時流行清末“四王”風格,白石的繪畫在那不受親睞。但是所刻之印卻非常叫好,求他刻印的還不少,所以,在廣州賣藝也不算落寞。在這期間,因為白石的獨特身份,已參加孫中山先生領導的同盟會的羅醒吾,時常要白石傳遞一些重要文件,竟然都安然無恙,很是穩妥。這年的秋天,白石又回到了“寄萍堂”。這是他的四出四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