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沒多久,父親要白石去接四弟純培與長子良元回家。白石又轉道欽州,攜了四弟長子,經廣州到香港,換乘海輪,直達上海。住了幾天,又去到蘇州,夜遊了虎丘。第二天到了南京,逛了幾處名勝,坐江輪西行,路過江西小姑山,專門畫了《小姑山圖》,九月才回到“寄萍堂”。這是白石的五出五歸的最末一次。
還在白石43歲的時候,他在黎薇蓀家裏見到了一本趙之謙的《二金蝶堂印譜》,遂借來用朱筆鉤出,與原本沒走樣,從那時起,白石刻印就模仿趙之謙一體了。白石早期作畫,基本是工筆一路的,到了西安以後,漸漸改用大寫意筆法。書法呢,早先學何紹基,到北京後開始學魏碑,還臨過顏碑,一直寫到後來。白石五出五歸後,隨著眼界的開闊和廣學博取,作畫寫字刻印,風格大變,為他的“衰年變法”埋下了伏筆。
宣統二年(1910),白石48歲。從欽州歸家後,想起王湘綺老師的教誨,自覺詩文底子太差,想從根基上用點苦功,就天天讀古文詩詞。和舊日詩友,分韻鬥詩,刻燭聯吟,仔細推敲,往往一字不適都不放過。還把遊曆得來的山水畫稿,重新分類,一一畫出,編成《借山畫卷》,一共畫了五十二幅。
這期間還受朋友胡廉石之托,請王仲言擬了二十四個題目,畫了《石門二十四景圖》。無論畫的構思還是意境,都達到很高超的境界。
白石的好多朋友都聚集到長沙,比如黎薇蓀,從四川辭官回湘後,任湖南高等學堂監督,在嶽麓山下蓋了別墅,取名聽葉庵,盛邀白石去玩。白石到了長沙後,住在胡石庵的家裏,王仲言在他家坐館,胡沁園的長子仙甫也在長沙,張仲*則做了湖南高等學堂的教務長。白石同了這些老熟人,遊山吟詩,談詩作畫,很是暢神。大家都稱白石的刻印已至爐火純青之境,古拙質樸而耐人尋味。
很有意味的是,當年聽信丁拔貢一麵之言將白石精心刻印的十多方印章磨平重刻的譚氏兄弟,見白石刻印很是了得,聲名太盛,竟又請白石去補刻,這真叫此一時彼一時啊。白石的恩師王湘綺也要白石刻了幾方印章,長沙城裏於是轟動起來,找白石刻印的人簡直是接連不斷。對於人情世態和人的勢利,白石曾有一句詩可以概括:“姓名人識鬢成絲”。
宣統三年(辛亥·1911),白石49歲。王湘綺也到了長沙,白石懇請他為祖母寫一篇墓誌銘,寫成後,白石自己動手刻石。後來湘綺師借翟子玖家裏的超覽樓,召集友人飲宴,看櫻花海棠。湘綺師作了四首七律,白石也欣然作了一首看海棠的七言絕句:
“往事平泉夢一場,師恩深處最難忘,
三公樓上文人酒,帶醉扶欄看海棠。”
湘綺師在席間對白石說:“瀕生這幾年,足跡遍天下,好久沒有給同鄉人作畫了,今天的集會,可以畫一幅超覽樓雅集圖啦!”白石連忙答應了恩師。可惜不久就回了家,竟然沒有實現諾言。
民國二年(1913),白石51歲,他將自己的積蓄分給三個兒子:良元、良黼、良琨。除良琨隻有12歲,留在春君身邊,長子、次子各自分炊、獨立門戶。良元在外邊做工,收入多些,良黻僅靠打獵,很難維持生活。良黻又性情懦弱憂鬱,後來竟鬱悶而死。這叫白石和春君很是悲痛。民國三年,白石的六弟純楚也死了,享年27歲,父母老年喪子,其悲傷自不必言的。白石也很難過,作了兩首詩哀悼他。
純楚死後沒幾天,正是端午節,白石托人給胡沁園老師送信,那料送信人匆匆回來說,沁園師已經故去七天了。白石聽了,心如刀割,悲痛萬分。沁園師可以說是白石生平的第一知己,他今日的成就,都出於他老人家的精心栽培。白石參照舊稿,作了二十多幅畫,都是胡沁園所賞識過的,親自裱好,裝在親自糊紮的紙箱內,在老師的靈前焚化,又作了七言絕詩十四首、一篇祭文、一幅挽聯。其中挽聯為:
衣缽信真傳,三絕不愁知己少;
功名應無分,一生長笑折腰卑。
舊傷未去,新痛又來。民國五年(1916),白石54歲,王湘綺師又悄然離世,時年八十五歲。在白石的藝術生涯中有著奠基作用的幾位恩師相繼謝世,對白石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這年還發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白石作詩向來不求辭藻的華麗,主張心的流露和自然,尤其反對摹仿他人。近十年來,他喜讀宋人詩,傾心於他們的輕朗閑淡,有時也用宋人的格調,隨便吟哦幾句,隻不過是斷句殘聯。時間一長,積累有三百多句,不料在秋天時,竟然被人偷了去,這真是滑天下之稽啊!白石自我解嘲地說:
“料汝他年誇好句,老夫已死是非無。”
§§第四章 京華追夢,衰年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