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還好嗎?”她微笑著,照例禮貌地詢問。

他沉默不語。看起來是個怪人,她想,在這種情況下絕大多數的客人都會客套兩句,讚揚餐館的飯菜或服務,而這個神色沉鬱的男人並不正視她。也許他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吧。

“晚安。”在他臨出門的時候她說,心裏對他無緣由地生出了一些同情。

他並沒有回頭。

她看不得沉鬱的人。生活已然沉重,再把沉重掛在臉上,豈不等於壓到別人的心頭?好在他隻是一個陌路人。

隨後剩下的幾個客人也離開了。

她離開了櫃台,去檢查廚房裏的爐子和烤箱是否已經關掉,看看冰箱和冷庫的門鎖好了沒有,又把餐廳的角角落落都巡視了一遍,囑咐企台們把肮髒油膩的地方重新打掃一下,直到她滿意了為止。

從早晨八點起床,她已經工作了十五個多小時。因為結算小費和信用卡的賬目,她沒顧上吃晚飯,現在連數錢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把當天收到的信用卡收據,現金和支票都放進了一個牛皮紙的信封,準備帶回家。

“做餐館真的很辛苦,這麼晚才收工。”阿祥走近櫃台對嘉雯說。

“沒辦法,為了謀生糊口。”

“不要說得這麼淒慘。‘華美’生意這麼火爆,再過一兩年,你就不用再做工了,回家做太太。”

“你知道我這個人天生的勞碌命,真的有一天回家做太太了,我恐怕也會生病。”

李威走了過來說:“那你就和我們合作,再開一家餐館。”

“現在千萬不要和我談這個話題,我從裝修‘華美’到今天已經連續工作五個月沒有休息過了。”

“我看你是累了,我們明天再談吧。”李威說。

嘉雯終於可以回家了。當她走出餐館的時候,阿瑞追到了門口,對她揮揮手:“嘉雯,先回家等我,一會兒見。”

她忍不住笑了。阿瑞收工後將開上“華美”的紅色“福特”麵包車,把工人送到他們住的公寓,然後就回他和嘉雯的家。再過十幾分鍾又見麵了,何必還要告別一下?阿瑞總有這麼多溫存的囉嗦。

她退車時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裝飾雅致的“華美”,竟輕歎了一聲。“華美”的生意無疑是興旺的,但在美國當一個中餐館的老板從來都不是她的夢想。生活象一座迷宮,讓人無法預料命運會把自己引導到哪一條曲徑上。她突然想起電影《阿甘正傳》裏阿甘和他母親的一段對話:

阿甘母親說:“我相信人創造自己的命運。你要把上帝給予你的天賦發揮到極處。”

阿甘問:“媽媽,我的命運是什麼?”

阿甘母親回答:“你必須自己去發現。生活是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也不知道你將拿到一塊什麼口味的巧克力。”

嘉雯把車開出了停車場,把這些關於生活和命運的沉重問題拋到了腦後。此刻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浴缸裏安安靜靜地躺上半小時,然後換上舒適的睡衣,吃一碗熱滾滾的燒鴨麵,上網讀讀當天的新聞。

她打開了公寓的門,徑自進了洗手間,甩掉了腳上的高跟涼鞋,拿起了梳子開始梳頭發。多年來養成了習慣,她總是在淋浴之前把頭發梳得順順的。頭發剛梳了一半,她的手提電話響了。她無奈地從皮包裏翻出了自己的電話。

電話是阿祥打來的。他和李威開車在“羅格超級市場”門前被警察攔住了,因為不懂英語,想請她去翻譯,替他們解釋一下。她隻好又穿上涼鞋,拿起皮包,開車到了“羅格超級市場”附近。阿祥的車被前後五輛警車攔截在路邊,可憐兮兮的象個被眾人圍攻的孩子。她不免覺得維卡的警察有些誇張。不就是一個小小的交通違規事件嘛,何必這麼小題大做?

她把自己的車停進了“羅格”的停車場,走近了阿祥的車。一個矮壯的剃了光頭的警察迎麵走了過來,對她說:“我攔住他是因為他換線沒有閃燈,他隻給我看了他的駕照。你問問他有沒有其它證件?”

阿祥說他沒有任何其它證件。她如實把阿祥的話翻譯給了警察。當她問到李威時,李威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國際駕照。

“那麼你有證件嗎?”警察突然掉轉話頭,問她。

她從錢包裏掏出了自己的駕照,遞給了警察。他拿了她的駕照立刻就向路邊的一輛警車走去。大概是要查查駕駛記錄吧,嘉雯想,她開車七八年了,連個違章停車的罰單都沒有吃過,有什麼可查的?

她站在街邊,有些百無聊賴,困乏得甚至連睜開眼睛都有些吃力。街上暗黝黝的,警車上的轉燈便格外地刺眼。這個夜晚突然變得不真實起來了。“我為什麼飄洋過海,落腳到德克薩斯的這麼一個安靜、陌生得令人窒息的小城?”這個念頭一旦從腦海裏閃過,竟使她莫名地憂鬱了起來。

她希望警察早一點給阿祥和李威放行,她也好回家洗澡,然後躺進阿瑞的臂彎,好好睡一覺。在認識阿瑞之前的幾年裏,她一直有失眠症。自從和阿瑞同床共枕之後,她的失眠症竟不治而愈。“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好的安眠藥。”她不止一次地在早晨,從酣睡中醒來,反反複複輕吻他的手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