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無話可說。”

爭執歸爭執,嘉雯還是放棄了去《環球商報》工作的機會,而選擇了到離家很近的一家電腦公司工作。

兩年之後,韓宇到了美國紐約州的雪色佳大學讀博士,半年之後嘉雯申請到了赴美“陪讀”的簽證。

嘉雯在紐約的拉瓜迪爾機場下了飛機,頭重腳輕,像風中的一片蘆葦,飄忽孱弱,也許是因為旅途疲憊,也許是因為到了令人向往的美國而興奮,也許是全然陌生的語言使她迷惑……

她眩暈了,地球似乎改變了轉動的方向。

她站在等待入境的人群中,手裏攥著自己的護照和簽證。她的生活從此將被改變了,不管以什麼樣的方式,她還是為這樣的一個事實而激動著:那便是她進入了美國,而進入了美國難道不就等於走向了世界嗎?

檢驗她的護照和簽證的是一個年長的彬彬有禮的海關官員。他向她問好,她也禮貌地問候他,一下便幾乎用盡了她的全部英語詞彙。接著他說了幾句話,她根本無法聽懂,隻好微笑著,保持著表情上的交流。最後海關官員把護照和簽證還給了她,對她最後說:

“Good luck in America!(祝你在美國好運!)”

她聽懂了這最後的一句。

他的語氣是由衷的,這讓她心生感動。她又何嚐不向往好運?

她惴惴地走出海關,口袋裏隻有五十美元。她從初中到研究生畢業,學的第二語言是俄語,從來沒有學過英語。對於她這個文學專業出身而又不懂英語的女人,等待她的是完全未知的生活。

而未知是不是就意味著冒險、挑戰、誘惑,猝不及防的心碎,還有不期而遇的真情?

她完全無法和周圍的美國人溝通。她的精神似乎處於一條黑暗而漫長的隧道裏,隻有英語的火炬可以引導她穿越這條隧道,進入美國的生活與文化。

嘉雯學英語,是從她隨韓宇到名為“ABC”的成人英文學校報名讀書的那天開始的。那是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當她和韓宇剛一走進“ABC”的大樓,正遇上一群黑孩子象衝欄的牛犢一般呼吼著在從樓梯上奔下來,她躲閃不及,被撞痛了幾回。這時她才知道,這所坐落在名聲不佳的黑人區的成人英文學校和一所黑人小學是在同一幢樓裏。

而她就是來上小學的,她幾乎需要從英文字母開始學起。

一位滿頭銀發,名叫南希的女老師接待了他們。韓宇替嘉雯填了報名表,又替她回答了南希的問題。她坐在旁邊象一個局外人。也許到了美國,她就注定了要做一個局外人,她想。

南希說她必須測驗一下嘉雯的英語程度,這樣韓宇就無法幫忙了。嘉雯隻好隨南希走進了教室。從前她參加過的考試可以說不計其數。每一次在考場上她都是信心十足,遊刃有餘,但這一次她對考試的內容一無所知。

教室裏裝飾得花花綠綠的,課桌上還擺滿了五顏六色的聖誕卡,這讓嘉雯緊張的神經稍稍有一些鬆馳。南希拿出了一本圖畫書,接著說了一串英語。盡管她說得很慢,但嘉雯仍是一句也不懂。嘉雯猜想南希要自己看圖回答問題,就胡亂點了點頭。第一幅圖畫的是一座大鍾,南希問她:“幾點了?”

“八點半。”這是她前幾天看英文會話的錄像帶學會的。

第二幅圖畫的是一個男孩在追趕公共汽車。南希問了一個問題,嘉雯不明白。南希又緩慢地重複了一遍,嘉雯仍搖頭。嘉雯想說:“這個男孩在追趕公共汽車。”可是她不知道用英語怎麼講。她隻好伸出手指點了點那輛公共汽車,磕磕絆絆地說:“這是一輛公共汽車。”

第三幅圖畫的是一個小女孩從一把椅子上摔了下來。南希又問了一個問題,嘉雯窘迫地搖搖頭。南希微微笑了,合上了圖畫書,帶嘉雯走出了教室。

南希對韓宇說:“我知道她還在尋找單詞,但我相信她會很快學得好。明天開始就讓她到成人初級班來上課吧。”

當韓宇把這句話翻譯給嘉雯時,她突然很想哭。她從來沒有過這麼強烈的失敗感,她在多少個考場上從容應對的經曆在此時都化成了一個零,一個刺目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