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家自然有賭家的原則,比如在莊家掀開的那張牌是四、五、六的情況下,即便自己的點數隻在十二到十六之間,也不再要牌,因為莊家扣著的那張牌很可能是十,莊家就必須接著抓牌,而在這種情況下莊家“爆”掉的幾率很高,賭家以退為守,反倒容易取勝。

嘉雯和韓宇站在林太太背後看了幾局,就看出了一些門道。前一局林太太的運氣不錯,把暗紅色的五元籌碼在自己麵前擺了一堆。但在新的一局裏形勢就急轉直下了,她的籌碼一次次被莊家飛快地收走。林太太開始搖頭、歎氣,臉色越來越陰沉了。林太太又得到了一個十三點,這已是她這一局第三次拿到十三點了。林太太來美二十幾年了,接受了不少西方的迷信,比如對於數字十三的深惡痛絕,所以在她開過的餐館裏根本就沒有過十三號桌子。莊家掀開的那張牌是十點,那麼他的兩張牌點數可能很高。

輪到林太太要牌了,她突然沒了主意,轉過頭來問嘉雯:“你說我還要不要牌?”

“如果我是你,我不要。因為前幾個人得到的都是小牌,按幾率來說,你很可能拿到一張十點的牌,你就爆掉了。”

林太太擺了擺手,表示不要牌了。結果莊家的另一張牌也是三,他再抓牌,抓到了一張十,爆掉了。林太太長出了一口氣,飛快地把莊家付給她的籌碼攏到了自己麵前。“你腦子很好用嘛,為什麼不上來試試運氣?”

“不要不要。”嘉雯連忙說。

“不然你不白來一次?”林太太看了一眼韓宇,說,“要不你上來試試?這是最簡單的數學嘛,對你這樣的博士生應該是很容易的。別舍不得那幾個小錢了,生帶不來,死帶不去的。”

韓宇慌忙搖頭,“不行不行,玩牌還是嘉雯比我玩得好。”

“要不我就試一下吧,免得讓她覺得我們小家子氣,再說沒準還贏呢。”嘉雯小聲對韓宇說。

“好的,人家都說賭博贏新手呢。”韓宇同意了。

這時正巧林太太旁邊的座位空出來了,嘉雯就忐忐忑忑地坐了上去。她隻坐椅子的一半,緊張得有些象開學第一天就被叫去見校長的學生。她掏出三十元錢放到了莊家喬爾麵前,無法控製自己的雙手的顫抖。其他賭家有些蹊蹺地望著這個梳披肩直發,身穿深藍色牛仔裝,似乎還未完全脫盡學生氣的中國女人。喬爾數出六個暗紅色的籌碼,在空中誇張地劃了個弧線,嘴裏高聲喊著“三十塊”,然後把籌碼齊整整地摞到她的麵前。她沒有抬頭望他,隻在他說“祝你好運”之後,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新的一局牌開始了。她的運氣很好,第一手牌就得了二十一點,她贏了七塊五。接下去的牌都還不錯,她完全憑直覺決定是否要牌,結果她的直覺常常是對的。

那一局結束時她贏了六十塊,原來賺錢如此容易。她慢慢地坐直了身子,鬆了一口氣。接下來的幾局她和林太太一路春風,林太太不但把開始時輸掉的撈了回來,而且還反贏了四百多塊,嘉雯贏了整整兩百塊。嘉雯下了賭台,把手裏的一大把籌碼換成了新暫暫的兩張一百的鈔票,然後歡歡喜喜地把錢交給了韓宇。嘉雯還沒有銀行帳號,家裏的錢都是韓宇管的。

韓宇小心地把錢放進了錢夾,對嘉雯說:“我們明天可以去買一個微波爐了。”

林太太把自己的員工全找齊了,問一問,每個人手氣都不錯,大家就都說是因為嘉雯來了的緣故。

出了賭場,嘉雯發現外麵依然風雪交加。她在雪地裏一腳高一腳低地走著,感覺有些象醉後,又象夢醒。她擔心自己象《聊齋》裏的人物,在高宅大院、錦繡花叢中遊玩一番,出了門回頭一望,身後卻是一片鴟鵠號叫的墳場。她鼓足了勇氣轉過頭,但背後依然是霓虹閃爍,歌聲彌漫。

在後來的兩個星期裏,雖然嘉雯已成為接電話的熟手,但“粵華”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林太太也不可能再多雇一個人。嘉雯隻好停止去“粵華”了。她又開始給當地雜七雜八的中餐館打電話,可是一直找不到工。如果賺不到錢,就交不起學費,就永遠不可能去大學讀書,這其中的因果關係就這麼簡單。嘉雯思來想去,決定再去賭場試試運氣。

有一天上完了英語課,她就背著書包,開車直接去了賭場。

“旋石賭場”的白天和夜晚有些不同。熱歌勁舞還沒有開場,賭場裏少了一些令人坐立不安,興奮不已的騷動。陽光從巨大的天窗投射下來,霓彩的燈光便不免失掉了顏色。此時的賭場看上去象一個寬大的暖房,隻不過在陽光下盛開的不是鮮豔欲滴的花朵,而是五彩繽紛的籌碼。

嘉雯在一張最低籌碼是五塊錢的二十一點賭台上找到了一個空位,從自己的小書包裏拿出了三十塊錢換了籌碼。莊家仍然是那個喬爾。她第一次就是在他的賭台贏的錢,希望他能再次帶給她好運。坐在嘉雯右邊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國男人。

男人問她:“中國人?”

她點了點頭。

“我叫西蒙,你叫什麼?”

“嘉雯。”

坐在嘉雯左邊的是一個眉毛粗重的美國老頭,挨著老頭的是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女人。老頭對嘉雯點點頭,說:“你就叫我老查理好了。我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我是新手。”

“那祝你好運了。”老查理說。

嘉雯機械地用手指點著賭台要牌,或是擺手拒絕要牌。如果她拿到了十七點到二十一點的牌,她隻需簡單地擺擺手就好了,但是如果拿到了十二點到十六點的牌,她常常猶豫不決,擔心自己要了牌,就會“爆掉”;如果不要,又擔心莊家的點數高過自己。如果因為決策失誤,她的五塊錢就會被莊家收走。在餐館打工的時候,她常常要服務三四個客人才能賺到五塊錢。每次當她開始猶豫,同桌的胖女人總是不耐煩地打哈欠、捏鼻子、扭動身體,撞得椅子咯吱咯吱直響。她不敢抬頭看胖女人,兩隻手緊緊地按著賭台的邊沿,微微地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