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久,嘉雯開始到一家名叫“粵華”的外賣店學接電話,希望學會了之後能留下來做工。老板娘林太太是廣東人,來美國二十幾年了,開過大大小小四五家餐館,最後隻守住了這家外賣店。

有一天晚上到了收工的時候,林太太拉嘉雯一起去位於附近小城羅門的“旋石賭場”。嘉雯不肯去。她做了十二小時的工,腰酸腿軟,頭痛欲裂。林太太一再地說:“你們這些學生呀,都傻呆呆的,一點世麵都沒見過!如果你沒進過賭場,就不算來過美國!”其他做工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勸她:“小姐呀,你這麼細皮嫩肉的,去賭場贏點錢,也就不要這麼辛苦地打工了。”

“可我必須問問韓宇讓不讓我去。”嘉雯仍在尋找推托的理由。

“打個電話給韓宇,我們接上他一起去好了。來,用店裏的電話打。”林太太慷慨地把話筒遞給她。

她隻好撥通了家裏的電話,對韓宇講了林太太的建議。

韓宇沉吟了一下說:“既然大家都說應該去,我們就去看看好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餐館學接電話,我們也要給老板娘一點麵子。”

於是林太太開動了自己的麵包車,載上餐館的五、六個打工的人,接了韓宇,在鄧麗君甜蜜蜜的歌聲中徑自向賭場開去。

窗外雪正下得緊。深更半夜,又是這樣的風大雪狂,嘉雯實在無法理解這一車人的沸騰著奔向賭場的興奮。

林太太盡量把身子貼緊方向盤,竭力想辨清前方的路。她已經把雨刷的速度調到最快了,但眼前仍是霧濛濛一片。她在高速公路上開了大約一小時,終於離開了高速公路,把車泊進了一個停車場。成百上千輛各式各樣的汽車披雪站立在停車場上,像忠誠而恪盡職守的奴仆,耐心地等候著他們的主人。

林太太熄了火,鄧麗君的綿綿歌聲也隨之戛然而止。

嘉雯下了車,看到一群高高低低的建築座落在雪野之上,幾點霓虹燈在清冷的夜裏閃閃爍爍,雖不繁華,倒有幾分神秘。她隨著眾人走近了大門,心跳竟無緣由地加緊了。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踏進賭場。

筆直地站在門口的白人警衛客氣地向他們問好,並替他們拉開了門。一位黑人女歌手的充滿渴望和誘惑的歌聲立即從門縫間衝了出來,夾帶著夏日海灘般裸露的火熱。迎麵一個色彩鮮豔的輪盤正快速地旋轉著,周圍有幾十雙眼睛隨著輪盤上的紅箭頭一輪一輪地虔誠地轉動。

嘉雯和韓宇對賭博一無所知,他們隻是跟在林太太的背後走馬觀花而已。賭場中間有一個浴缸大小的賭池,賭池四周密密地圍滿了人。一個年老的莊家拿著一個形狀很像冰球杆,隻不過細得多的長杆在賭池裏劃來攏去,把大堆大堆的籌碼攏在自己麵前,然後又麻利地把它們碼整齊。他們剛想走過去看究竟,又被賭場角落裏吃角子老虎機發出的此起彼落的音樂吸引了去。玩老虎機的大半是退休的老頭老太。他們端坐在老虎機前麵,把兩毛五分的硬幣一個個投到老虎機裏麵,希望能搖出一個幸運的號碼或圖案來。其中許多人手裏還捧著個煙灰缸,噴雲吐霧。

在嘉雯從前看過的一些美國或香港電影裏,混跡賭場的人大多是凶神惡煞,個個彪悍倨傲,穿黑色的衣服,胳膊上還刺著花紋。而此刻她發現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看上去和她在超級市場裏見到的人沒有什麼兩樣。他們穿休閑的服裝,相互問好,偶爾還要談談天氣和當天的新聞。

這時她注意到賭場大廳中央高懸著兩張碩大晶亮的玻璃撲克牌,一張A,一張J。

“為什麼要掛A和J?”嘉雯好奇地問林太太。

林太太的目光不停地在一張張賭台上搜索,尋找空的座位。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說:“A是十一點,J是十點,如果你得到這兩張牌,你就盈了,莊家就要賠你一倍半的籌碼,這種遊戲就是二十一點。你在大陸沒玩過嗎?”

“我想大概就是‘比大點’吧,上小學以前和鄰居家的小孩玩過。”嘉雯說。

林太太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她的身量高大,她笑著看嘉雯時有一點俯視。

這時賭場中央爆發出一陣激動的尖叫聲。許多個圍著一張二十一點賭台的腦袋剛剛緊張地垂下去,卻突然“嘩”地散開來,個個意氣風發地揚起來,仿佛正在綻放的向日葵。一時間有人吹口哨,有人接吻,有人擊掌,一片熱鬧。

他們走近了那張賭台,看到一個年輕的穿白襯衣黑長褲的莊家正動作嫻熟地給賭家付籌碼。嘉雯注意到他的胸卡上刻著的名字是喬爾。喬爾高大英俊,長的很象美國早期007電影中的男主角。他用自己修長的手靈活地擺弄著五顏六色的籌碼,像是在數數,又象表演手藝。坐在賭座上的三男一女個個春風滿麵,男人們開始慢慢地呷啤酒,女人則笑咪咪地點燃了一枝香煙。

“剛才那手牌莊家爆掉了,所以人人都嬴。”林太太對嘉雯和韓宇解釋。

“他們嬴了多少?”韓宇問。

“多的大概有四五百,少的也有一百,因為他們下的籌碼不一樣。”

在短短的一瞬間,有人就可以嬴四五百塊,足夠她和韓宇兩個月的飯錢了,嘉雯想。

林太太有些按捺不住,擠進人群,坐到了賭台旁的唯一的空座位上,掏出錢換了籌碼,然後轉過身對嘉雯和韓宇說:“站在我背後,跟我學,不要碰椅子,不要把手放到賭台上,這是賭場的規矩。”

二十一點的牌戲是不用大小王的。其餘的牌,十以上包括十都算十點,十點以下的就按實際點數計算。莊家給自己先發一張牌,然後按照座位的順序由左到右給賭家發牌,並把發給賭家的牌掀開。莊家先扣著自己的第一張牌,當他給自己發第二張牌的時候,就把第一張掀開了,但他的第二張牌卻扣著。賭家得到兩張牌之後,根據自己牌的點數,和莊家掀開的那張牌,來決定是否還要牌。一般來說,如果頭兩張牌在十七點以上,賭家就不再要牌;如果頭兩張牌低於十七點,賭家就會接著要牌,也許一張,兩張,甚至三張,直到自己的牌高於十七點。當所有的賭家都要過牌以後,莊家就會把自己的第二張牌掀開,如果他的兩張牌高於十七點,賭家的輸贏也就一目了然了。如果他的兩張牌低於十七點,他就會接著要牌,一直要到超過十七點。如果莊家“爆”掉了,他就要給每一個賭家賠和他們下的賭注一樣多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