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牌是二十點。她會不會由此起死回生?

莊家的牌被揭開了:二十一點。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眼前的五彩繽紛被輕巧巧地收走了。她把自己積攢了半年的工錢在一夜之間幾乎都送給了賭場,口袋裏還剩下三塊錢。

她退下了賭台。在賭場裏漫無目的地踱來踱去,像一個在墳場裏逡巡的孤鬼。如果她還有一個五塊的籌碼,她就有理由繼續賭下去,在夢境中再多停留一分鍾,從而逃避外麵的世界,但她買不起一個籌碼了。

賭場裏的的一切就像演戲、作夢。賭家們忽而開懷大笑,忽而默然無聲;忽而被推上興奮的頂峰,忽而又跌入沮喪的深淵。在短短的時間裏,得與失、悲與喜都被充分淋漓地體驗了。

人在賭場裏,每分每秒都在和自己的弱點與貪欲搏鬥:在輸的時候卻沒有勇氣承認,總幻想拯救殘局,結果輸得更慘,陷得更深;在贏的時候,又渴望贏得更多,結果在許多個回合之後,不但把贏來的錢如數奉還給賭場,最後還陪上血本。賭博,其實就是在刀刃上舞蹈,很少有人不是鮮血淋漓地退下陣的。

在這裏錢與籌碼直接對質。任何一個賭家的錢都是有限的,而賭場的籌碼卻堆積如山,所以這是弱小與強大的對質。賭場的可怕還不僅在此,賭場的最可怕之處在於她的造夢本領。她所創造的豪華的環境使每一個賭家都誤以為財富伸手可及,豈不知他們所望見的隻是海市蜃樓。

賭場象一個花枝招展,風情萬狀的妓女,滿麵帶笑,其實內心冷酷,兩眼隻盯著賭家們的錢袋。賭場刻意地營造一種燈光閃爍、音樂彌漫的柔和,但這並不能掩飾她骨子裏的的冷酷。她冷冷地注視著每一個賭家的悲歡憂喜,注視著他們因為贏了一個籌碼而手舞足蹈,因輸了一個籌碼而沮喪萬分;賭場看過無數女人因盤桓一夜而花容失色,無數男人因輸光蕩盡而兩眼充血……但賭場無動於衷。

初涉賭場的人是多麼容易被她的嫵媚所迷惑!但有當某一天被她吸幹榨盡,恨然離去的時候,賭場的夢境和輸贏起落的刺激又使人頓感日常生活的枯燥乏味。

賭場到了一天二十四小時之中最安靜的時刻了。賭客大多已經散盡,隻剩下慣賭的幾十個還腥紅著眼,心隨著籌碼翻騰著。嘉雯坐到了角落裏的一個吧台邊。音樂早已歇止了,唯有霓虹燈的閃動還帶有幾分節奏。一些莊家閑站在賭台後麵,兩眼半睜半閉地打盹,原本穿著紅色超短裙的服務小姐也換上了牛仔褲準備回家了。

她要了一杯不加糖和牛奶的免費咖啡,拿出兩塊錢給服務小姐做了小費,留下一塊錢在回家時做高速公路的過路費。她暗自嘲笑自己,無論怎樣在賭場裏賭得昏天黑地,她都不會忘記給自己留下過路費。

外麵的生活把她趕進了賭場,而賭場又很快把她踢回到外麵的生活中去。此刻生活似乎洗盡鉛華,露出了她赤裸真實的一麵。

老查理走過來,坐在她的身邊,也要了一杯不加牛奶不加糖的咖啡。

“什麼都不剩了?”老查理聳了聳粗重的眉毛。

嘉雯有些自嘲地微笑,“難道這不是絕大多數人的共同結局嗎?”

老查理給自己燃了一枝煙,目光隨著煙圈飄出了很遠,最後終於收了回來,看定了嘉雯的眼睛,說:“這裏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你不屬於這裏。”

“我不屬於任何地方。”

“不,不,你屬於賭場外麵的世界。我已經老了,賭場外麵沒有和我親近的人,也沒有什麼地方吸引我,所以我每天到賭場裏來工作,”老查理禁不住笑了,“我從這裏就直接進墳墓了。可你不一樣,你還年輕美麗,外麵世界還有很多的精彩在等待你,學場、商場、情場……那裏還有許多事情你從未嚐試,從未領略過,你何必在賭場裏渡過這麼冷清無聊的長夜,使自己的紅顏衰老,最終一事無成?”

“我今天才知道在賭場裏我無論如何都是輸家。如果我贏了,我會把贏的錢再送還回來;如果我輸了,我就會不停拿出錢來買籌碼,直到輸光蕩盡;即使不輸不贏,我還是輸掉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