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你離開賭場的時候了。回到家睡個長覺,然後洗一個熱水澡,把過去的一切拋在腦後,再從頭開始,你又有一個新的白天。”老查理撳滅了煙蒂,喝幹了咖啡,輕輕拍了拍嘉雯的肩頭,“祝你好運!”他頓了頓,接著說,“我的意思是說,在賭場外麵。”

一星期以後,嘉雯無法控製自己又去了賭場。喬爾一見到她,就告訴她老查理上個星期去世了。嘉雯上次見到老查理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賭場了。

賭場裏的乃至人生中的輸輸贏贏都和老查理沒有關係了,死原來是一種多麼具有誘惑力的解脫。

她回到了家裏,疲憊地栽倒在床上。韓宇麵無表情地說:“你終於輸光蕩盡了,現在你可以安心地呆在家裏了。”

她有些困惑地看看韓宇:“你是為我難過呢,還是為我高興?”

“我為我自己難過!我回到家看到的是冷鍋冷爐!”

“我做了幾年飯了,你自己做幾頓都不可以嗎?”

“那你現在不想做飯,還想做什麼呢?”

“在你眼裏,我的全部價值就是給你做飯嗎?”

她站起了身,拿起車鑰匙出了家門。她還能做什麼?她還留戀什麼?沒有學業,沒有工作,而婚姻隻成了一種形式。

她開車一直向北,上了高速公路,又轉上盤山道,進入了紐約上州的安德烈山區。這時滿山的樹葉就熱烈地撲麵湧來,橙紅、玫紅、煙色、杏黃……幾乎所有自然可以創造出的斑斕色彩都在這裏聚齊了。山中有連接在一起的兩個湖:碧湖和翠湖。十月的碧湖和翠湖仿佛是一雙嫵媚的眼睛,流光溢彩,魅惑動人。嘉雯把車停在了湖邊,不由自主地走近了湖水。

藍天、白雲、碧水,五顏六色的樹葉,構成了一副讓她心儀的圖畫。

一個美麗的死。留下後半部紅樓給別人去寫。

此刻,死亡對於她,並不是生命的絕唱,而是對生命的一次最哀婉的覆蓋。既然人間快樂已無可求,無能力再求,一個美麗的死將如這潭碧水,掩藏所有失望的水草和醜陋的淤泥。

她脫掉了鞋子,走進了湖水。湖水已經有些涼了,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但隨後就習慣了。腳底觸到了柔軟的沙子,沙子親密地擠在她的趾縫之間。

她和自然如此貼近。

湖麵上星星點點地浮著樹葉,鮮豔而醒目。

正當她準備向湖水深處走去的時候,一隻海鷗飛到了她的頭頂,盤旋了幾圈,最後落在了她眼前的水麵上,兩腳恰好踩在了兩片紅葉上。海鷗望著她,期待著她的注意。

她被這種期待感動了。

也許不僅僅這隻海鷗,世界上還有許多人在期待著她,她的父母期待與她重逢,她的朋友期待與她相聚,甚至陌生人,也許正期待與她因一個偶然的機緣而相識。

她忽略了人生中許多美好的期待。

一個生命的存在不需要太多的理由,不需要以成功作為前提。

生存永遠比死亡更美麗,哪怕是孤獨、苦痛和掙紮的生存,因為在孤獨、苦痛和掙紮之中永遠都有溫情和喜悅。

她慢慢地從湖水中退了出來。

那隻海鷗仍舊站在兩片紅葉上,注視著她,直到她一步三回頭地開車離開,海鷗才起飛,在她的車窗前盤旋幾圈,似乎和她說再見,最後才向慢慢地向湖水的深處飛去。

這時她才允許自己的眼淚緩緩地滑落下來。

她還有時間,還有熱情、能力、精力、體力,她可以輸掉最後一分錢,但她不可以輸掉最後一份信心,最後一線希望。

“回到家睡個長覺,然後洗一個熱水澡,把過去的一切拋在腦後,再從頭開始,你又有一個新的白天。”老查理說。

老查理不再有新的白天了,可還有很多新的白天在等待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