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沒有兩塊同樣的石頭,也沒有兩個同樣的男人。韓宇這塊石頭,被嘉雯放在懷裏,捂了六年,終究沒有捂熱;而阿瑞,是一塊本身發熱的石頭,隻要嘉雯一挨近他,她的寒冷就被從頭到腳吸走,她甚至聽得到自己的靈魂被這突如其來的火熱烘烤而發出的滋滋的快樂叫喊。
外麵的世界無可挽回地退成了背景,他們從彼此的青春中吮吸青春,從彼此的熱情中享受熱情,在隻有兩個人的舞台上投入而忘情地演出。
嘉雯被雪色佳大學的信息科學學院錄取,成了正式的研究生。為了支付昂貴的學費,她周末繼續在“金陽”做企台。因為和阿瑞一起打工,繁重的體力勞動已不再使她痛苦。
有一天,一輛旅遊車停在了“金陽”的門口,一群西裝革履的中國人從車上走了下來。他們走進餐廳,高聲說著南腔北調的國語,使餐廳裏立刻熱鬧了許多。嘉雯問了其中的一個中國人,才知道他們是大陸的一個由大企業總裁組成的商務考察團的團員,剛剛從尼亞加拉大瀑布旅遊回來,路過雪色佳。
嘉雯無暇和他們聊天,隻是忙著端水倒茶。她感覺到有人注視她,但並沒有在意。如果懼怕被人注視,也就無法在餐館打工了。
等旅遊團的人開始吃飯的時候,嘉雯走到了餐廳的水池邊去洗擦桌布,這時一個男人走了過來。
“嘉雯,”他叫她的名字。
她仔細看了看站在自己麵前的男人,認出他是她的中學同學宋維。當年那個調皮搗蛋的男生已經被歲月調理成一個有型有款的企業家了。
“世上有這麼巧的事情?”嘉雯叫道。
“我剛才看到你的時候,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宋維說。
“很奇怪嗎?難道你從國內的版刊雜誌沒有讀到過關於中國人在國外打餐館的報道嗎?”
“讀過,可是從來沒有把你和這些報道聯係起來。”
“我有什麼特別?難道我不需要謀生糊口嗎?”
“嘉雯,你為什麼要到國外來受這份洋罪呢?你看看你的手!”
“我已經習慣了。”
“你從前是我們班的才女,我一直都認為你的手是用來寫詩的,而不是替別人端盤子端碗的。”
“也許擦過桌子,洗過拖布的手才能寫出好詩,你永遠都無法預料。”
“嘉雯,你知道這麼多年來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有著特殊的地位。我一心想出人頭地,這樣你總有一天會對我刮目相看。”
“你出人頭地,我當然會為你高興;但即使你普普通通,我也不會輕視你。”
“我媽以前經常把你的名字掛在嘴邊,說我如果能象你那麼有出息就好了。我媽還說過,如果我不好好讀書,長大了就隻有去掃廁所。”
“我第一天打工的時候,想起了你媽說過的話,沒有想到現在掃廁所的是我,而不是你。”
“這太讓我寒心了。我常常教訓我的幾個女秘書,說她們太俗氣,太平庸,無法和你相比。”
“現在我讓你失望了?雖然我在中餐館打工,但我還是我自己,並沒有什麼很大的改變。”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你丈夫讓你吃這份苦?”
“這不是他的錯,況且我們已經離婚了。”
“離婚了?那麼你一個人怎麼生活?”
“我和我男朋友一起生活。”
“他做什麼?”
“他也在餐館打工。”
“你的故事簡直比大瀑布還驚心動魄!”
“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這就是美國了。”
“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不要問這麼詳細了,我看你還是去吃飯吧。”
“我怎麼吃得下去?我看你還是跟我回國吧,我會替你安排好工作,就把這裏的一切當作是一場惡夢吧。”
“這不是一場惡夢,我雖然很辛苦,可也很充實。信不信由你。”
“你爸媽知道了不知會多傷心。”
“我希望你不要告訴他們,我不想讓他們為我擔心。”
有人在喊宋維的名字,原來他們一行人就要出發了。
宋維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她,“如果你決定回去,就打個電話給我。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宋維拍了拍她的頭發,眼圈一紅,轉身走了。
嘉雯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名片,上麵印著南方某日用品公司總裁的字樣。
“嘉雯,你沒事吧?”阿瑞問站在餐廳角落裏出神的嘉雯。
“沒什麼,剛才我碰到了我的一個中學同學,他也在考察團裏麵。”
“他說什麼不讓你開心的話了?”
“沒有,他隻是說在美國過這樣的生活象做惡夢。”
“尤其是和我在一起,對不對?你是不是後悔了?”
“你胡說什麼?我並不同意他的說法,半工半讀有什麼可委屈的?千千萬萬人都這樣過的,我有什麼特別?”
“可是如果你找一個有錢的老公,你就不用受這份苦了。”
“那也許我還要受別的苦。不要討論這個無聊的問題了,隻要你今天晚上給我按摩後背我就滿足了。”
“我將為你提供最專業水平的按摩。”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