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每星期開卡車到紐約進貨三次。他在早晨從雪色佳出發,下午到了紐約唐人街之後先替他的客戶購買廚房用品和幹貨,然後就把卡車泊在停車場,到唐人街的專為單身漢開的鴿籠一樣小旅館裏住一夜。
旅館的每個房間裏擺的都是一色的上下鋪。床鋪之間的過道很窄,有一天夜裏隔壁鋪的東北男人做夢和人打架,一巴掌就打到了阿瑞的鼻子上,害得他痛了幾天。整個旅館隻在廁所裏裝了一個淋浴噴頭。到了晚上,幾十號人排隊等著洗澡,人人看上去都和等著買六合彩券一樣激動不安。有時阿瑞在唐人街找不到車位,隻好把卡車泊到一個離旅館很遠的停車場裏。等他走到旅館,已經過了午夜,自然也就排在洗澡大隊的最後麵了。
到了早晨,他必須在五點左右起床,先到位於紐約城外的布碌倫的“昌盛食品批發公司”去上貨。他一個人用小推車把一包包的一百磅重的大米、白麵、白糖、鹽,一箱箱的大瓶的醬油、料酒、蔬菜油裝上卡車,隨後立刻開車回到唐人街,去采購新鮮的蔬菜和海鮮等。
阿瑞本可以在一家名叫“宏利”的大型超級市場買到他所需要的貨,但是那裏貨比較貴。唐人街的店鋪每一家都有一兩種便宜的貨,以此來招攬顧客。阿瑞為了買到價廉物美的貨,降低成本,就寧可多跑幾家店。
唐人街的街道窄小,早晨上貨的卡車又多,所以很難找到停車位。每一個卡車司機都想早一點把貨買好,早一點上路,也好在餐館關門之前把貨送到,所以他們象打仗似的爭分奪秒,搶車位,快裝貨。他們的客戶遍布紐約州、康州、紐澤西、弗吉尼亞,路途遙遠,尤其在冬天,雪大路滑,每一次送貨對於卡車司機們都是考驗。
阿瑞到唐人街進貨久了,和魚店的王老板、賣豆腐豆芽的老張頭、賣蔬菜的李嫂都成了朋友。每次他到他們的店裏買貨,他們都會盡量幫他把貨事先備好。他常常在到魚店之前,提前十分鍾用手機給王老板打個電話,王老板就會站在自己店門口的車位上,阻止別的卡車停下來,給阿瑞占住這個寶貴的停車位。
王老板五十幾歲了,因為每天搬魚、洗魚,常年穿著長筒的黑色橡膠靴子,戴著長及胳膊肘的黑色橡膠手套。阿瑞看到王老板揮舞著戴著黑色橡膠手套的大手掌,指揮他把卡車倒退著停進他魚店前的窄小的車位,他都會忍不住笑起來。
“謝謝你,王老板。”阿瑞說。
“謝什麼?別的公司都是兩個人一起開車送貨,一個人開車,一個下車來買貨,隻有你是一個人,太辛苦了。你是不是考慮雇一個人?”
“我一個人送貨,還不知道有沒有錢賺呢,哪裏雇得起別人呢?”
阿瑞買好了魚,就急忙奔向下一家店鋪了。他忙了整整一個早晨,到臨離開唐人街的時候已經饑腸轆轆了。他就在一家餅屋門前停了車,跑進去買一杯奶茶、一個麵包。五分鍾之後他出了餅屋,發現警察已把一張五十五元的罰款單夾在了他的卡車的雨刷和玻璃之間。
他很悔進到餅屋去買早點。他在買貨上節約下來的錢還不夠付這張罰單。從此他再不敢隨意停車了,常常裝好了貨就立刻離開紐約。為了趕時間,他常常要等到在高速公路旁停車加油的時候才順便買一個漢堡充饑。有時候他想想自己的卡車裏載著近萬磅的食品,他卻常常餓著肚子,心裏就不由得悲哀了起來。
他從紐約回到雪色佳,每次大約要八、九個小時才能到,因為中途要在七、八家餐館卸貨。而在下雪的日子,他就需要十三、四個小時才能到家了。如果到了雪色佳,他供貨的餐館已經關門,他就把卡車車廂的電源接通到“金陽餐館”的室外插座上,這樣就可以使食品保鮮。
他不止一次對梁盛說,要付一些電費給他。梁盛總是說,一點點錢,何必分得那麼清楚呢?於是他就把貨價降低一點賣給梁盛。
他把卡車停在“金陽”的停車場,就隻好打電話叫嘉雯來接自己回家,“我真不願意在你都睡著的時候叫醒你。”
“有什麼辦法呢?我總不會讓你走路回家吧?”
兩三個月之後,阿瑞對送貨的生意熟悉了很多,他的生意也漸漸地上了軌道,但始終還沒有盈利,因為卡車的維護費用很高,賺的錢幾乎都用來修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