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離家出走後,嘉雯經常在公寓的陽台上坐看黃昏。她的精神回到了平靜之中,不是孤獨,也不是寂寞,而是平靜,一種經曆過許多錐心痛恨和癡情癡愛之後的平靜。如果沒有年輕幼稚過,她也許不會有今日的成熟;如果不曾瘋狂衝動過,她也許不會有今日的坦然。而更重要的是,她學會了接受失敗,承認了生活中的確有許多她無法控製的局麵,承認了自己性格中有許多以前自己不肯正視的弱點。在過去的一些年裏,生活教會了她堅強,她以自己的堅強為驕傲,但是現在她才明白,人僅僅堅強還是不夠的,還要柔韌。柔韌的性格才不會輕易被折斷。

失敗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自暴自棄。失敗了還可以從頭再來,但是如果一個人自暴自棄,就失掉了從頭做起的勇氣,也就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所以在絕大多數時候人與之搏鬥的並不是命運,而是自己。

她的日常生活又一次落到了最低點。如果說嘉雯剛來美國的時候是從零開始,那麼現在她是從負數開始。她節衣縮食,把省下來的每一分錢都拿去償還因為生意失敗而欠下的債務。她租了一間很小的房子,取消了長途電話服務,到廉價商店購物,幾乎放棄了所有的娛樂活動。她知道這才是生活真正考驗她的時候。當她決定做一個全新的生意時,並不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那時她還看不到生意場上潛在的危險,而承擔生意失敗所導致的種種結果才需要真正的勇氣。

她在很多個夜晚都都沉浸在對阿瑞的愛的回味之中,陷入自責之中。

她曾自認為超脫,事實上她把自己的感情困在一個狹窄的圈子裏,在潛意識中渴望她和阿瑞的愛情得到眾人的承認,而從來沒有想過這種承認對她有何價值。她是那個時時刻刻感受他的愛的人,她為什麼要把評判他的權利交給別人?何況“別人”是誰?同事?同學?鄰居?還是在某一次晚會,某一次野餐中碰到的人?就因為他們在她背後竊竊私語,對她的選擇充滿異議、鄙薄,就希望他們終究有一天會讚同她?這些人對她意味著什麼?如果天落了雨,他們不會在意她是否隨身帶上了雨傘;如果天降了雪,他們不會擔心她開車會不會有危險。他們隻是她生活中的過客,一兩年之後,她可能會忘記他們的名字。

嘉雯知道自己的虛榮是一把利劍,刺傷了阿瑞,又無形中驅逐了他。她沒有勇氣長期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她所愛的男人是一個打工仔,也許終生都可能隻是一個打工仔。盡管她憎惡別人的偏見,但無法清除自己骨子的偏見。她始終認為學曆是高貴的,而下意識的排斥沒有學曆的人。她知道她對阿瑞的期望害了他,盡管她沒有要求他出人頭地,但她的無言的期望左右了他。

人一生追逐名利,以為名利就是生活中的精華。事實上人生最重要的過程是追逐愛和給予愛。她曾經報怨他沒有一個最高理想,而功名利祿或者一個典型的毫宅酷車式的美國夢就意味著最高理想嗎?愛情就是他的最高理想。而她並沒有認識到他的理想,肯定他的理想的價值。他說過的,無論中國的春節,還是美國的國慶,都不會使他特別地激動。對於他,每年最盛大的節日就是她的生日。

也許她還可以從頭再來,也許她運氣好一點,她會找到一個象阿瑞一樣重情的人,但是她無法複製一段曆史,一段兩個人一起患難與共的曆史。作為一個女人,如果與一個男人相愛的曆史都是由花園裏的散步,海灘上的奔跑,電影院裏的笑聲構成的,那麼恐怕這樣的曆史是很容易被重複的,但是那些兩個人相濡以沫的日子卻是無法重複的。

她常常一個人躺在沙發裏,反反複複聽Celine Dion 的歌“Because You loved Me”:

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

You were my eyes when I couldn't see

You saw the best there was in me

Lifted me up when I couldn't reach

You gave me faith'coz you believed

I'm everything I am

Because you loved me

她下決心要找到他。她給他的每一個朋友打電話,把自己的電話留給他們,囑咐他們一旦聽到他的消息就立刻通知她。她在美國幾家大的中文報紙都登了尋人啟示。半年過去了,他杳無音信。她給紐約,費城,洛杉磯的華人職業介紹所也打過了電話,沒有人聽說過他的名字。他象是執意要從她的世界中完全消失。她希望他能打電話給她,於是就在自己的電話中留言:“如果你是阿瑞,就想告訴你,我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