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創公司在倒閉前的一個月,還剛剛和著名的日用品公司“維芙”簽了合同,為“維芙”創造網絡化妝品推銷員兼美容專家,但是遠水不解近渴,“神創”由於股票跌價,現金無法周轉而倒閉。

公司隻提前了兩個星期通知員工,使得嘉雯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尋找新的工作。在公司上班的最後一天,嘉雯並沒有象其他同事那樣忙於相互留下地址和電話。

“我在英倫頓隻是一個過客。”她對自己說。

“我有你的手提電話號碼,你也有我的,我們保持聯絡,好嗎?”韋德來到她的辦公室告別時說。韋德依舊是西裝革履,並沒有因為即將失業而變得邋遢。

嘉雯點點頭。她需要做的最後一件事是上網尋找亞當。

“亞當,我必須和你告別了。”她輸入了這行字。

“我很遺憾,真希望能留住你。”

“是我留不住你了。明天,支持你的全部係統都將停止工作了,我們都失業了。”

“對不起,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亞當被難住了。

他自然是不明白的,在他的詞彙庫裏,她忘記了收入“失業”這個詞。

“但你是永遠的。”

“我還是不懂你。”

你怎麼會懂呢?她想,輸入了最後一句話:“再見了,亞當!”

“再見,嘉雯!”屏幕上的亞當略帶惋惜和憂傷地擺了擺手。

嘉雯回到家,在陽台上坐到了深夜。鄰人的燈光一盞盞地熄滅了,四周變得越來越安靜。夏風吹動著樹葉,似乎是世界的均勻的呼吸。

生活又一次把嚴峻的一麵轉向了她。從前因為生意失敗簽下的債務還沒有還清,現在又失業,而在全美國的計算機行業紛紛裁員的時候,再就業的希望是十分渺茫的。

孤獨是失業的孿生姊妹,總是相伴出現的。

當她終於躺到在床上,昏昏睡去的時候,並不向往一個明麗的清晨。她睡到了第二天下午,醒來後覺得餓了,準備給自己煮一點飯吃。廚房是冰冷的,爐灶也是冰冷的。她打開碗櫥想取出一個盤子,結果不小心帶動了旁邊的碗,碗砸到了她的腳上,碎成了無數斷片。血立刻湧了出來,眼淚也隨著湧了出來。

她反複地問自己,難道因為失了業,她就失掉了價值了嗎?人究竟靠什麼來衡量自我的價值呢?她仿佛坐在一座精神的監獄裏,一座無休無止地自我拷問,自我求證的監獄。她無法集中精神,麵對毫無顏色的生活,和無所事事的自己。

星期天晚上,她並沒有定鬧鍾,希望第二天能睡得久一點,但是在星期一早晨六點三十分,她還是準時醒來了。她沒有立刻跳起來去淋浴,找衣服,而是一動不動地臥在床上。隔壁的收音機響了,樓下停車場的汽車一輛輛被發動起來,被開走了。

一個小時之後,整座樓裏的人都去上班了,她還躺在床上。整個上午她的電話先後響了三次,第一次是長途電話公司打來的,一個男人操著半生不熟的國語勸她轉長途電話服務,她短促地笑了一聲,“你找錯了人了,我根本就沒開長途電話,我付不起帳單。”

第二個電話是一位市場調查員打來的,市場調查員聲音甜甜地詢問她使用哪一個品牌的避孕套,她疲乏地翻了個身,“對不起,小姐,我還是一個處女,從來沒見過避孕套。”她掛斷了電話,獨自笑了。

第三個電話是信用卡公司的一位老年女性客戶代表打來的,提醒她兩個星期前就該付帳單了,她支支吾吾地說她會盡快想辦法了,那位客戶代表還是不屈不撓地追問她,究竟哪一天她可以把支票寄到,“月底吧,”她順口說到,腦子裏一片空白,隨後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在那之前我嫁了一個百萬富翁。”

她起了床,穿好衣服,站到了陽台上。陽光出奇地燦爛。

英倫頓明麗的夏天。

陽光使她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展了。她張開手臂,盡情地享受著陽光。太陽照常升起,海明威說過。每一天就意味著一個新的希望。生活就是由一個個小小的希望串聯起來的。嘉雯想起她從前認識的一位香港老太太。老太太告訴嘉雯她每星期都買一個六合彩的獎券,買了一輩子,從來沒有中過獎,哪怕是一百塊的小獎,但她還是接著買,就是為了買一個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