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雯從來沒買過六合彩,但她每天都會給自己尋找一個小小的希望,一個撐持自己的精神的美麗理由。活著,需要理由,美麗的理由。

今天的理由是英倫頓明媚的陽光,因為陽光喚醒了她的關於阿瑞的回憶。隻有他,在她眼裏有陽光一樣溫暖的笑容。

阿瑞的朋友阿堅在德克薩斯的弗斯克新開了一家自助餐館,阿瑞便去了那裏做工。嘉雯渴望回到阿瑞的身邊。躺入他的臂彎,對她,是如此難以抗拒的誘惑。

她決定開車從英倫頓到德克薩斯州,全程大約兩千英哩。也許她有二十份煩惱,那麼每開一百英哩,她會拋開一份煩惱,等到了德克薩斯,她就會一身輕鬆了。

旅行是快樂的。沒有信用卡公司的催債電話,沒有沒完沒了的求職信,沒有自尊一次次受挫的煩惱,也沒有了無所事事的自怨自艾,她視野裏隻有藍天,綠樹,草場,和筆直的高速公路。

她在太陽初升的時候上路。正是雨後初晴,路兩旁的樹和草鋪展出纖塵不染的碧綠。草地上有一簇簇的野花,大多數是黃的和白的,生氣勃勃地綻放著,偶爾也有一兩叢紫色的,清麗脫俗。

旅途是漫長的,而景色似乎是重複的。在別人眼裏,這一味的重複也許單調,但在嘉雯眼裏,這景色卻是一味的明快和悅目。

世上原本有看不厭的風景。

她熱愛這樣一種單純,無邊無際的單純;熱愛這樣一種純粹,毫不造作的純粹。

她很少降低車速,因為她喜歡風景在自己的視線裏一掠而過的感覺,喜歡體味那種短促的美麗。心,無論有過多少傷痛,都還能享受日出,享受自然的寧靜和溫存,能夠在自然的懷抱得到撫慰。

嘉雯隻是一味地開著,十哩、二十哩、五十哩、一百哩……她穿過了麻省、康州、紐約州、弗吉尼亞,她還繼續前行。她想起了電影《阿甘正傳》裏阿甘的長跑。阿甘說,他開始了他的長跑,並沒有一個具體的原因。也許他有一個具體的原因,隻不過在他出發的那一瞬間他並沒有領會到。他穿越一個個城鎮,從一個海洋奔向另一個海洋。長跑使他的痛苦得到了宣泄,他通過征服山川河流征服了他內心失掉情人詹妮的痛苦。

而對比阿甘,嘉雯是幸運的。阿甘的長跑並不能使他重遇詹妮,而嘉雯的旅行卻使她越來越接近阿瑞。

當厭倦了長跑的阿甘轉過頭,麵對著自己眾多的追隨者,他的追隨者以為他會吐出發人深思的至理名言,他卻隻是說:“我累了,我想回家。”

嘉雯在那一刻突然理解了阿甘。此刻她沒有了家。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地址屬於她。“家”,永遠是流浪者心底最不可觸動的一根弦,觸動了,就會有生命中最悲情的音樂流淌出來,淹沒了全心……

她一路南下,與其說是因為向往一份工作,不如說是向往一個家。

當她進入了阿拉巴馬時,車窗外荒涼的草木從她眼前一一閃過,阿甘奔跑的身影似乎就在不遠的天際。

她一遍一遍輕輕地念著阿甘的台詞:“我累了,我想回家……”“我累了,我想回家……”

旅行的第三天傍晚,她到了田納西州。她從高速公路的一個出口轉出來,準備找一家快餐店吃飯。出口附近有一個偌大無比的停車場,裏麵停了很多輛巨型卡車,還不時地有巨型卡車開進開出,非常繁忙。那段路上既沒有交通燈,又沒有停車牌。當她準備拐到路右邊的加油站時,卻找不到機會。對麵路上的一輛輛龐然大物無所顧忌從她眼前掠過去,背後的卡車早已不耐煩地從她身邊鳴笛呼嘯而過,甚至有一兩輛卡車隻差一點點就刮碎了她的車鏡。她呆坐在自己的車裏,兩隻手汗津津地抓著方向盤,右腳酸痛地踩在刹車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阻止車向前滑動。右轉燈一下下機械地閃著,收音機不知什麼時候和原來選定的電台失掉了信號,傳出嘈雜無比的聲音;一分鍾,兩分鍾,她僵坐在車中,她的車僵立在公路上。

那一瞬她感覺自己無比地渺小和無助。

背後的卡車還是不停地掠過,一輛比一輛呼叫得瘋狂。這時她驚醒過來,發現對麵路上已沒有車了,才鼓足了勇氣向右轉,開進了一家加油站的停車場。

在加油站裏麵附設的快餐店裏,她買了一杯橙汁,一個三維治,撿了一個角落裏的位置坐下來。加油站裏的客人是一色的男人,絕大多數是巨型卡車的司機。他們有的在看球賽,有的在吃飯,有的在打遊戲機,有的在刮彩票,但都不時偷偷轉過頭來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