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嘉雯驚叫了起來。
她不能相信天底下竟有這樣的事情。一個服滿了刑期的人就這樣被無緣無故地關了五年!她的全身開始發冷,原來她所麵臨的深淵比她想象得還要恐怖。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獄,我連想都不敢想。”貢接著說。
“你沒有找律師嗎?”
“我沒有錢雇律師,我媽去世以後就沒有人再寄給我一分錢了,我連買洗發水的錢都沒有。幾年來,我都是用監獄裏發的小塊香皂洗頭發,我的頭發已經變得很糟了。有時候我想吃巧克力都想瘋了。”
“如果讓我吃五年這座監獄裏的飯菜,我也會瘋的,”嘉雯說,“你應該想想辦法,不能這樣坐等。你有沒有找過免費的律師?如果你運氣好,也許會碰到一個很好很有能力的律師。”
“我找過了,我的律師也為我和移民局交涉過很多次,可是移民局不肯放我。我很希望能被遣送回去,但越南不接收,我是沒有祖國的人。”
嘉雯無言已對了。成為一個沒有祖國的人,這難道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之一嗎?用什麼樣的語言能勸慰她呢?
一種法律程序一旦被固定,執法的人往往僵硬地恪守法律程序本身,而人性的因素就被忽略了。更何況她們是外國人?一旦落入監獄,她們就如草芥一般了。
嘉雯越發坐立不安了,她仍舊不知道自己上庭的日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是漫長的牢獄生活?還是每次想起都讓她心痛的自由生活?
等到麥克來監獄探望她,她才知道自己的案件還沒有從移民局轉到移民法庭。
“你知道移民局的卷宗堆積如山。”麥克說。
“我的忍耐幾乎已經達到了極限。”
“你必須耐心一點,堅強一點。九一一之後整個美國都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狀態。美國人對外國人開始恐懼,想把他們都鏟出去。很不幸,你趕上了這個最糟糕的時刻。”
“可是美國本身就是一個由移民組成的國家呀?把外國人都鏟出去,是不是隻有印第安人才有權利留下來?逾期滯留的人千千萬萬?為什麼偏偏投我進監獄?”
“我為你感到遺憾,嘉雯,我最願意看到的就是壞事發生在好人身上。我做律師做了幾十年了,你是我所有的客戶中最無辜的一個。我為大毒販辯護過,為殺人犯辯護過,甚至幫助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脫罪,如果我不能讓你清清白白地走出監獄,我會譴責自己的。”麥克最後說。
見過了麥克之後,一個高大肥胖的女看守把嘉雯帶到了一間非常窄小的牢房裏,對她說:“把你的衣服脫下來。”
她猜想看守是要搜她的身,看看她的律師有沒有帶給她任何可疑的東西。
她慢慢地脫著衣服,希望看守能改變主意,簡單搜搜她的身了事。
“繼續脫。脫下你的圓領衫,胸罩,和內褲。”看守的聲音冷酷而不容置疑。
看守上上下下地審視著嘉雯。她的審視象無數把尖利的小刀,刺痛了她的肌膚,和她的自尊。這個相貌粗俗、態度蠻橫的女人,這個和自己的生活毫無關聯的女人,卻看到了她的裸體。
當她在自由的世界裏,隻有當她的心被愛充滿,當她渴望與自己所愛的人無限地接近,渴望赤裸自己的激情時,才會脫下全部的衣服,但是今天,在這間窄小的牢房裏,麵對一個粗魯陌生的女人,她卻迫不得已變得一絲不掛。
那一瞬間她心中的一種美好的東西被蹂躪了。
在看守的準許下,她匆忙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回到牢房後,她又用毛毯把自己包裹起來,緊緊地包裹起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在心裏一直重複著。
她找到了一塊小小的破舊的鏡子。鏡子不知被從前多少女囚用過了,鏡麵上的水銀早已脫落了許多。她在這塊變形了的鏡中看清了自己:沒有紅潤的臉,失去了光彩的眼睛,還有缺少光澤的頭發。
監獄每時每刻都在剝蝕著她的美麗,折磨著她的自尊,摧殘著她的信心。
等待是無休無止。外麵的世界似乎一天天地變得遙遠。對外麵的世界她究竟還有多少牽掛?回憶算不算是一種牽掛?
監獄使她擺脫了一些雜念,一些塵緣。從前她付了昂貴的學費,獲得了一張碩士文憑;這一次又付了昂貴的律師費,學到了刻心銘骨的課程。
等她離開監獄,她將避免一切有可能牽涉違法犯罪的行為,哪怕隻是開車超速。她知道了坐牢的痛苦,知道了以自由去換取世界上任何的東西都是愚蠢和瘋狂的,因為萬物有價,而自由無價。
在監獄裏最受令人向往的詞莫過於B&B了。第一個B代表Bed roll(床墊),第二個B代表Blanket(毛毯)。囚犯們剛進監獄時每人會領到一個床墊,一個毛毯,當囚犯離開監獄時,需要床墊和毛毯卷起來退還給監獄,那麼卷鋪蓋卷走人,常常意味著被轉移到其它監獄,或者獲釋出獄。已經被判了邢的囚犯盼望著被轉移到條件好的監獄,而嘉雯盼望的是回家。
回家就意味著她可以去看望阿瑞。
她被困在這個鐵籠子裏,幾乎快要瘋掉了。她向往一個出口,一個通向陽光的出口。
她是在監獄裏重新理解了時間的。在這裏她刻心銘骨地知道了一周有七天,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一小時有六十分鍾,而一分鍾有六十秒。而對於失去了自由的她,每一秒都是漫長的。
自由,是讓她每一想到就不由得哭泣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