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她隱約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尋聲而去,發現聲音是從4A牢房裏發出來的。兩間牢房之間雖然隔了一條走廊,但是聲音可以通過空調出口傳過來。
“嘉雯,你在那兒嗎?”是阿琳娜。
她踩著馬桶,登上一個小小的洗手池,兩手扶著牆壁,對著空調出口喊道:“我在這兒!看守隻發給我一張折疊床,我睡在過道上。”
“噢,可憐的baby!你現在就給監獄長寫信,要求搬回到我們這間牢房裏。”
“看守長不會理會的。”
“那你也要試試。”
“好吧。”
“你一定要寫!我想念你!晚安,Baby!”
“晚安!”
嘉雯慢慢地從洗手池上回到地麵上,感覺眼淚已經盈滿了眼眶。安慰,有時隻有一點點,就可以打動她的心。
兩天之後,因為芭芭拉被保釋出獄,騰出了一個床鋪,嘉雯又被轉回了4A牢房。
嘉雯在走廊上遇到了芭芭拉。兩人都抱著自己的毯子,隻不過芭芭拉將把自己的被無數個囚犯用過的破舊的毯子丟回監獄的倉庫,回到自由的世界中;而嘉雯隻是挪換一個牢房鋪位而已。
“你居然還沒有出去?”芭芭拉驚訝地問。
“你覺得很奇怪嗎?”
“隻是為你感到遺憾。”
“連我都為我自己感到遺憾。”
“我丈夫是美國公民,他出麵保釋我了。”
“那就去享受你的自由生活吧。”
芭芭拉在一張小紙條上匆匆寫了一個電話號碼,塞給了嘉雯:“這是我家裏的電話,等你出去了,給我打電話。我會幫你介紹一個美國公民做假結婚,你要白人要黑人,還是墨西哥人,隨你挑。價格優惠,隻要一萬塊。”
芭芭拉開心地走上了電梯,末了還大聲喊了一句:“別忘了給我打電話啊!”
嘉雯進到牢房之後,阿琳娜第一個跑過來擁抱她,“Baby,歡迎你回來!”
“我真不想見到你。”嘉雯微笑著說。
“噢,你這個甜蜜的撒謊的人!”
嘉雯把手上的紙條撕成碎片,丟進了馬桶,然後用水衝走了。
她半生為真實的東西付出了昂貴的代價,現在再回頭去追逐虛假,這對她來說是不可思議的,也是愚蠢的。
她躺到芭芭拉的床鋪上,很快就睡著了。
“嘉雯,和我們一起去教會吧。”阿琳娜叫醒了昏睡的嘉雯。嘉雯睜開眼,看到了阿琳娜濃妝豔抹的臉。
“你沒有搞錯吧?你是去聆聽上帝的教誨,不是去參加晚會,何必這麼精心打扮?”
“可是在去教會的路上會遇到男囚犯。”
“上帝呀,你為什麼就不能讓阿琳娜清心寡欲一點?”
“不要再說了,趕快起床。”
“不想起來,睡眠是最大的幸福。”
“你錯了,接近上帝才是最大的幸福。”
“真的嗎?”
“我剛進監獄時精神上非常低沉,但自從我開始去教堂以後,我的精神就有了依靠,因為我把我的罪過和悔恨都交給了上帝,上帝會傾聽我的心聲,我的請求。到下個月我就要被判刑了,我要多祈禱上帝,這樣法官就會給我減刑。”阿琳娜說。
“我現在隻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女囚們在看守的監視下,接連離開了牢房,到監獄裏的教會去做禮拜了,牢房裏隻剩下了嘉雯和貢。
嘉雯起床之後,撥通了蕙薇家裏的電話。
“嘉雯,到底出了什麼事了?”蕙薇的聲音充滿著焦急,“我打過很多個電話給你,還以為你被別人暗害了。”
嘉雯給蕙薇講了自己的案件的前後經過,然後說:“我從小就幻想自己的生活富於戲劇性,現在這種戲劇性終於達到高潮了。”
“在裏麵很苦吧?”
“我已經麻木了,不知道在監獄外整天奔忙苦,還是躺在監獄裏睡覺更苦。”
“我真的不能想象,如果我是你,一定每天都要痛哭流涕。”
“我總覺得在監獄裏的日子隻是短暫的,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所以也沒有必要痛哭流涕,趁這段日子反省一下自己,也不算是一件壞事。人最大的悲劇不在於犯錯誤,而在於犯同樣的錯誤,也許從此以後我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真為你擔心。”蕙薇說。
“不用為我擔心,等你再見到我的時候會發現,我依然健康,依然精力充沛。”嘉雯似乎安慰蕙薇。
電話斷掉了之後,坐在角落裏的貢問嘉雯:
“你剛才是給你的朋友打電話嗎?”
“是,我的女朋友。”
“我真羨慕你,還有朋友可以通話。”
“我的女朋友的聲音很甜,讓我聯想到生活中很多美好的東西,這樣的聲音是我們在監獄裏無論如何也聽不到的。”
“我已經有幾年沒和監獄外麵的人講過話了。”
“真的嗎?你在美國沒有任何親人嗎?”
“沒有。原來我和我媽一起生活,三年前她去世了。”
“你為什麼被關進來呢?”
“因為販毒。其實我隻隨身帶了一點點毒,但倒黴的是被警察抓住了,後來因為是初犯,我隻被判了一年的徒刑。到了我應該被釋放的時候,移民局卻扣留了我,說是要把我遣送回越南,可是越南並不接收任何從美國遣送回去的人,我就一直被關在監獄裏,到現在已被關了五年了。”貢眼神木然地盯著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