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是繼續打架,繼續被他打。鄰居們都說,這女孩怎麼這樣倔呀。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我上了高中。我雖然放學後打架,但我讀書很用功。我想著如果我能考上大學,就能離開他了。
16歲,我終於可以住校了。我為此很是興奮了一陣子。再過三年,我就可以離開他了。這一年是平靜的一年。我開始平靜下來。他挑我毛病時,我也不再豎起我的刺,我平靜地冷眼相對。我想,再忍耐兩年,我就可以離開了。我知道,我心裏的恨還在,還很深很深。
17歲,我戀愛了。我和那個男孩,隻不過是互相有好感。我們隻在一起去麥當勞吃過唯一的一次可樂和薯條。就在那一次,我們約好,兩年後我們在另一個城市的大學裏再見。我知道我要做的,就是要離開他。可是,我們還是被發現了。男孩的父母找到了他。我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那男孩沒有再和我說過一句話,很快就轉學了。而我,被進行了最後一次的體罰。我17歲的這一年,我永遠都會記得,我被他狠狠地打了一個耳光。然後他很大聲地罵我不要臉。
那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在他麵前哭。我哭著跑出了家門。從此,我再也沒有回去過。假期的時候,我寧願轉很多次的車到外婆家去。媽媽來找我時哭了,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和他會弄成這樣子。我沒有出聲。我知道我自己有多恨他。這一年,是真的恨。
18歲。他終於病了。真的。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裏想的真的是這個詞語——終於。他好像病得很重,要做一個很大的手術。
看著雖然占了我恨的人全部的寵愛卻和我感情很好的弟弟,還有哭泣的媽媽,這一切,竟然都沒有打動我。我說,要高考了,我很忙。其實大家都知道這隻不過是一個我不想見到他的借口。聽說他差點死掉了。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我心裏有一絲驚惶。隻是一絲絲的。我想我雖然恨他,但並不想他死掉。
回想他打我時的狠勁,我想他不會那麼容易死。
19歲,我考上了大學。我真的要走了。除了他,一家人都來送我。弟弟說,就像我拒絕去醫院看望他一樣,他拒絕了來為我送行。但真的要離開了,我心裏多多少少是有一些不舍的。我想,他不來送我也好,他可能不知道吧,我之所以考了一所幾千裏之外的大學,隻是為了要遠遠地離開他。
列車開動了,我看到一個中年男人跟著車跑,我剛剛想嘲笑一下他的遲到時,卻發現,那個人,居然是他!他老了,也瘦了。他揮著手裏的印有徐福記字樣的食品袋子,已經老邁的腳步卻怎麼也追不上眼前這個無情的鐵箱子。我看到他奔跑在風中的頭發已經開始花白,還有他手裏的袋子,袋子裏裝的是我喜歡吃的糖。那一袋子糖果跟著他,跑得搖搖晃晃。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淚忽然就滑落下來了。我恨了他這麼多年,可是他還是來了。盡管他知道我一直盼望的就是像今天這樣決絕地離開。
一路上,我開始回想這些年來的一切,發覺自己,原來並不是那麼恨他。
21歲,我大三了。沒有回過一次家。假期我去打工,假裝很忙而拒絕回家。挑他大概不會在家的時間打電話回去。有時候碰巧是他接了電話,盡管那句爸爸已經在喉頭了,可卻怎麼也蹦不出來。總是沉默一會後,他說:“我去讓你媽來聽電話。”
那天我病了,喉嚨發炎說不出話來。我開始特別地想家,想媽媽,想他。
打電話回去,是他接的。我想叫爸爸。卻說不出話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猜到我生病了的,隻聽到他在那頭說:“丫頭,不怕,爸爸在這裏。明天我就去看你。”這幾乎是他對我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於是,我在電話這一邊,泣不成聲。
一直以來,他不知道我有多恨他。而我也不知道,我有多恨他,我就有多愛他。
剛剛我打電話回家去,媽媽說:“你爸爸帶了大包小包已經上了去找你的列車了。”媽媽顯然很高興看到我終於肯見爸爸了。
現在我在泡胖大海喝,聽人家說,喝這個東西對喉嚨很有好處。我希望在明天見到他時,我能甜甜地叫出一聲“爸爸”來。我知道,我有多恨他,我就有多愛他。